的身體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只能趴在這里休息。如果敵兵真的搜到這里,他完全沒有力氣再掙扎了。
這時張問才注意到,光线比剛才黯淡了許多,太陽已經下山,很快天就會黑。他的心里再次生出一股子希望。
不知過了多久,張問感覺身上那股子乏勁漸漸退去,身上各部位漸漸恢復了知覺,只是全身都在火辣辣的痛,痛得他牙關發顫,就連牙根都痛。肚子還餓得慌……總之張問的情況糟糕到了極點,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命還在。
張問檢查了全身,骨頭沒有斷,其他地方還好,只是左肩上插著半截箭,箭後斷已經不知道怎麼弄斷掉了。他不敢拔,怕拔出來之後流血過多支撐不住,而且沒有藥材,傷口可能會化膿。
此地不可久留,張問站起來茫然地走起來,他連方向都分辨不清……如果有星星還有可能,但是天上好像布了雲,連一顆星星也沒有,周圍漆黑一片。
他走了一會,漸漸鎮定下來,分析著自己處境。溫州大營是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雖然戰敗,但是沒有損失官府的軍隊,所以朝廷治罪應該不會太重,至少不會是死罪。而且自己的軍隊覆滅,肯定會被降級,勢力大減,就不再可能迅速成為實力權臣……如此一來,魏忠賢等人就不會擔心底下尾大不掉,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了。
總之張問認為只要能活著回到浙江,就還有路可走。挫折和失敗從來不能打擊張問的信心,他認為只要自己還活著,就從來不會有絕望。所以他現在的想法是怎麼活著回到浙江。
首先肯定得處理一下箭傷,把箭頭給弄出來,然後吃頓飯、換身衣服,再想辦法找著方向回去。
他沿著一條小路摸黑踢踢撞撞地走路,沒有方向,目前他也不需要方向,只需要離戰場遠點,越遠越安全。
張問的心情無疑非常沮喪,他一邊忍痛趕路,一邊在腦子里尋思對策。就在這時,迎面好像有個人影走過來,張問心里一緊,本想調頭就跑,畢竟剛剛經歷了生死磨難,他的神經已經非常脆弱。
不過很快他就鎮定下來,張問畢竟是張問,不是嚇大的人,他沒有跑,因為對方好像只有一個人,而且沒有打火把,肯定不是敵兵,貿然逃跑的話很可能讓行人感到奇怪,節外生枝。於是他便不動聲色地保持著行走速度,走近之後,張問立刻聞到一股臭味,好像幾個月沒洗澡的那種味道,且隱約看見那人披頭散發。張問頓時松了一口氣,很顯然只是一個乞丐。
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張問的腦袋上突然一痛,眼前閃出無數的金星,身體就不受控制地歪倒下去。
張問昏過去的瞬間明白了一個事實……他嗎的,被乞丐打劫了!
實際上張問身上根本沒有什麼可搶的,白天一整天的折騰之後,身上的東西基本上都丟完了,除了身上那身衣服……所以第二天一早張問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赤身裸體,連條褲衩都沒有!
張問真是欲哭無淚,他的雙臂抱在胸前,左右看了看,地上丟著一身破爛衣服,好像是那乞丐的衣服。
天馬上就大亮了,如果被人發現一絲不掛,或者只有幾片樹葉遮著……張問不敢想象會遭遇什麼事情。他想了想,走到那破爛旁邊,用兩個指頭拈起一件衣裳,頓時聞到一股惡心的味道。
老子難道要穿這身衣服?
張問猶豫了片刻,抓起那身衣服走到一塊水田旁邊清洗。他洗了一陣,又抓起田底的淤泥搓在衣服上,繼續洗滌,泥巴可以去油膩……
等他洗干淨衣服之後,就把濕衣服穿在身上,起碼遮著身體不是。這身衣服確實太破了,張問穿好之後在水里一照,覺得看起來有些不對勁(有犀利哥的感覺了),很快他明白了哪里不對勁,因為那張英俊的臉和身上的衣服根本就不搭配。於是他又抓了一把濕泥土,在頭臉手臂上抹髒,弄成了一張又髒又黑的臉,這下子差不多搭配了。
太陽很快升起來,張問身上暖烘烘的,肩膀漲痛得厲害,腫得老高,再不想辦法就非常危險。
張問需要一把刀子,一些干淨棉布,和一堆火。這些東西說起來很簡單,但是在荒郊野林里就是沒有,連火都升不起來,不然想鑽木取火?這技能在明朝基本上失傳了,很少有人能鑽出火來。
走了一會,他終於發現了一個村子,他的心情激動萬分,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張問急忙走進村子,他很餓,但是飢餓還在其次,他需要一把刀子、一些干淨的棉布,還有一堆火。
“老丈,快給我一把刀子……”張問抓住一個老農說道,他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幾乎出不了聲。
快給我一把刀子……老農聽見半截話,又見張問一身狼狽的模樣,頓時甩開張問,喝道:“哪里來的瘋子,快滾!”
一個農婦提著木桶從邊上走過,張問急忙跑過去,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見農婦一聲尖叫。片刻工夫,只見幾個大漢操著鋤頭釘耙奔了過來,張問見狀急忙調頭就跑。村民追了一陣,高喊著打瘋子,才停止追擊。
張問欲哭無淚,他真的是缺乏和村民打交道的經驗,而且因為擔心傷口惡化,心里焦急,造成了這種結果。
剛才幾個村民追他,他奔跑了一陣,體力不支,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張問重新站了起來,他是一個從不放棄的人,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准備再找一個村子想辦法。
肩膀上的痛楚一陣陣刺激著張問的神經,提醒著他傷口的嚴重狀況。實際上他已經有些發燒了,嘴唇干裂,聲音嘶啞,都是傷口惡化的前兆。
這時他看見水田旁邊有一家住宅,單獨的民宅,並不在村子里。南方丘陵地帶,村民並不是全部聚居在一個村子里,很多自耕農都是把自家房屋修在離田土近的地方。這樣有個很大的好處,收割莊家的時候運回糧食比較省工夫,要知道南方的道路很少能行驢車牛車的,打起來的谷子得靠人的肩膀擔回去。
張問看見那棟灰牆瓦頂的房子,決定到那里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他左右看了看,沒有人影,便向那邊走過去。
低矮的籬笆,形同虛設。張問很容易就進入了院子,院子里晾著一些衣服,不過全是女人衣服。張問准備先弄到刀子和打火石,然後偷幾件衣服用來當作棉布用,洗干淨了的布料衣服。
院子里沒有人,但是院尾有道門開著,根據張問的判斷,門里面的位置應該是廚房。很好,廚房里就會有刀具和打火石。
是討要還是偷?張問掂量了一下,覺得還是偷比較好,因為他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副模樣,而且身上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別人不太可能會把那些東西白送給自己。
第四折 眾里尋它千百度 段三七 開門
張問搖搖晃晃地走到了這所房屋的廚房門口,歇了一會。他的腦袋發燙、又疼又暈,傷口漲痛,體力不支,十分飢餓,身體狀況不容樂觀。
木門虛掩著,里面應該有人。張問打算進去偷到自己需要的東西,他沉住氣,站著聽了聽動靜,周圍很安靜,只有某種鳥雀在唧唧鳴叫。
他伸手輕輕將房門推開一條縫隙,小心翼翼地擠了進去。房門雖然沒有全開,但是屋子里采光很好,屋頂有個天窗。展現在張問面前的,是一間簡陋的屋子,有個土灶、一個碗櫃、一張破舊的木桌和幾根板凳,還有其他一些雜物,這里果然是廚房。
土灶上有一口鐵鍋,用鍋蓋蓋著,里面也許有食物。但是張問忍住了飢餓,並沒有首先去找食物,他是個比較理智的人,明白現在自己最需要的不是食物,而是盡快處理傷口。既然房門虛掩,家里或者附近肯定有人,張問不敢有絲毫遲疑,以自己能夠做到的最快速度走到土灶前面,四處尋找了一番,發現土灶灶壁上挖了一個洞,他把手伸洞中,果然找到了鐵片火石等物。
張問將打火石塞進口袋,然後向碗櫃走去,就在這時,只聽見房門“嘎吱”一聲。張問心下一震,明白有人進來了,他急忙蹲到土灶後面。
他聽見“嘩嘩”的聲音,好像有個人抱著一捆柴火進來了,張問心里咯噔一下,因為自己躲的地方正是放柴火的地方,等那人走過來,肯定被發現!
張問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後,並沒有慌亂,他什麼場面沒見過,這種事不過是小事。他左右看了看,撿起一根木柴握在手里,身體貼著灶等待那人過來。
一捆木柴緩緩靠近,那人好像很吃力的樣子。張問靜靜地等著,那人走到張問面前,視线被木柴擋著,依然沒有發現張問。就在這時,張問突然站了起來,操起手里的木柴,跳將過去,准備當頭給一棒。
突然之間,張問發現那人是個女子,看起來很柔弱的女子,張問手里的木柴沒能落下去……就在這一猶豫之間,只聽得“啊……”地一聲尖叫,那女子嚇得大喊了一聲。
女子一下子把柴火丟下,轉身欲跑。張問最終沒能打下去,除了把她打暈,張問還有兩個辦法:一是制服這女的,二是自己衝出門逃跑。
但是張問還沒拿到刀子,不想就這麼跑掉。他一手拉住女子向懷里一帶,那女子站立不穩倒進了張問的懷里,撞得他左肩傷口生疼,不過鼻子里卻聞到了一股帶著溫濕汗味的清香,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是很純正的體香!
張問隨即捂住了那女子的嘴,女子拼命掙扎起來,張問感覺她的力氣非常大,如果不是他的身體狀況太差,制服一個女人肯定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是這個時候張問卻感覺非常困難。女人掙扎的時候,撞到了插在張問肩膀上的箭頭,張問感受到一陣鑽心的疼痛,箭頭好像又刺進去了幾分,他的左臂迅速失去力量,女子奮力一掙,從張問懷里掙了出去,飛快地向門口跑了。
張問疼得汗水大滴大滴從頭上冒出來,最讓他沮喪的是那女人跑出去了,他感覺情況十分不妙。
因為疼痛和剛才使出了太多力氣,張問全身幾乎沒有了力氣,但是他到這個時候依然很鎮定,很快想到這所宅子不是在村子里,短時間之內不可能招來太多人。
從剛才那女子的頭式判斷,張問認為那女人已經嫁人,是個少婦,那麼她的丈夫或者其他家人可能在家附近。當她的丈夫發現自己家里有個陌生男人,自己的娘子從家里驚慌跑出來呼救,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張問深吸了一口氣,走到碗櫃前面,找到了一把菜刀,然後向門口奔去。打火石和刀具,張問已經得手,缺少棉布問題不大,他現在決定離開這個地方,有人要對自己不利,就奮力拼殺。
就在這時,那女子突然退了回來,“砰”地一聲把房門關上了。這個情況讓張問摸不著頭腦、不知所以,難道她想把老子關在家里關門打狗?張問握緊了刀柄,但是他很快覺得不可能……她自己進來干什麼?
那女子哭喪著臉看著張問,伸出一個指頭放在唇邊,“噓”了一聲。張問怔怔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應對,不過他當然不會出聲。
“砰砰……”房門響起幾聲敲門聲,一個男人的聲音道:“繡姑,開開門。”
張問迅速靠上去,站在門後,手里提著一把菜刀。如果迫不得已,張問會殺掉這里的全部人,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聽門外那男人說的話,這個女子的名字應該叫繡姑,只見她的臉蛋長得十分水靈,小鼻子小嘴,大眼睛長睫毛,鵝蛋臉形,飽滿的額頭上被汗水沾著幾縷弄亂的青絲,身上雖然穿著寬大灰白的粗布衣服,但是依然掩蓋不了她玲瓏的身材。這種鄉下小地方,竟然藏著這般姿色,倒讓張問有些驚嘆,不過純粹是覺得她相貌出眾,張問並沒有起淫心,他在這種時候壓根就沒那心思。
繡姑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一個寡婦不方便,要是被人看見了又得流言蜚語,人言可畏,你快離開!”
張問聽罷,頓時明白了這女人為什麼要回來。名聲,實在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她寧願冒著極大的危險、甚至可能被“乞丐”凌辱的風險,也不願意被人抓著話頭。
實際上名聲和流言完全可以殺死一個女人,張問任上虞知縣那年,上報的幾宗命案,都是女人因為壞了清白和名聲、或懸梁自盡或投井自殺。
這時門外的男人說道:“沒有人看見我(“哇”音)過來,快開門,再不開門,我站在門口遲早被人看到!”
繡姑一臉苦楚,冷冷道:“人正不怕影子歪,反正今天我沒有給你開門,你要站在我家門口,我能把你怎麼樣?”
門外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又說道:“繡姑,你開門讓我進來,我有事要和你(“米”音)說。大家鄉里鄉親的,你何必這樣呢?”
“有什麼話,就這樣說吧,我能聽見。”
“你聽我說,老邱沒福氣,一命嗚呼了,你本來就被他買來的,犯得著為他守一輩子寡?要是有個香火還可以守著過,現在你一個人,守著干甚?你想想,我說得有道理沒得?我哪點比不上老邱,你跟了我,我一定讓你過好日子。”
繡姑怔怔道:“你已經有家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