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緊要。”血骨毫無動搖之意,野獸人祭司的圈子逐漸收緊,一系列扭曲的法咒從它們腳下蔓延而出,帶著股腐敗衰朽的血腥味。
“我們曾在庇護深淵的巨城中見過面,血骨。我很確信,那時你絕不會說這種話,那時你仍會帶著支持自己的族裔繞道南行,庇護它們的性命。然而現在,我只能看到一系列悲慘的犧牲。為了一個更完美的族群,食屍者將要獻出它們的一切。”
“這都是為了真神。”血骨臉上帶著微笑。
塞薩爾環視了一圈食屍者薩滿,這些野獸人面目狂熱,但不是所有,他很確信,因為他就在不久前接觸過心懷不滿的食屍者薩滿。
“用我的血施術。”他對青蛇低聲說。渾濁汙穢的腐血憑空涌現,化作洪流,撕裂了空氣從各個方向席卷而來,山岩就像淋了強酸的木塊一樣腐蝕解體了。蛇行者張口咬在他後頸,毒牙刺入血管,鮮血迅速消失,化作緋紅色的屏障衝天而起。
劇烈的轟鳴遮蔽了一切聲響,衝擊著幻影般的防護法咒,發出大錘敲擊金屬的回音。汙穢之血在屏障上揚起激流,浪花如暴雨到處飛濺,深紅色的余波已經遮蔽了他們視野中每一個方向。
老庫納人感到了壓力,雙膝跪倒,喃喃自語,握著破碎的金屬符文布置法陣。塞薩爾再次環顧了一圈行使法術的食屍者薩滿,僅有十一個,各自站在不同的角落,衣著特征和眼睛的數目都不相同。
就在這時,血骨做了個手勢,米拉瓦的殘憶中的野獸人再次顯現,不僅如此,還是在防護法咒的內部憑空顯現。如此看來,它始終保存了一批殘憶中的野獸人,始終沒有投放到戰場。因此,它們還沒在真龍封印破碎的時刻受害消失。
年少的米拉瓦握劍上前,但靠他一人還不夠,塞薩爾轉向阿婭,不顧她的掙扎掰開她的嘴,把自己的鮮血沿著手指注入她口中。即使亞爾蘭蒂不說,他也逐漸意識到自己的鮮血不同尋常了。這些血液不同尋常,不是因為座狼人舉行的真龍祭祀,而是因為他從所謂的門那邊回到了門這邊。
不過,既然他的血能當施法素材,以戴安娜的眼光,為何一直沒有提及過?然而這問題似乎並不需要回答。
塞薩爾放開阿婭,把更多血液供給背上的青蛇。
此時籠罩著真龍幻影的米拉瓦已經陷入廝殺,左手扼緊一條表皮如同蜥蜴的大貓,已將其頸部折斷的屍體舉到半空中,看起來頗有幾分禮堂中老米拉瓦的氣勢。
阿婭一邊咳嗽,一邊用恢復了少許清明的眼睛盯了他一眼。她的視线穿過璀璨的金光,看著頗像是個內心糾結的孩童,但總歸有了幾分人味。她握緊拳頭,將倉促顯現的野獸打得血肉模糊,身體盡碎,繞著他們飛躍奔波。
塞薩爾繼續環視周遭,在逐漸被法術遮蔽的猩紅色中觀察威脅,尋找不同的可能。他看到僅存的蛇行者用一只手就能數的過來,可供拋擲的金屬長矛沒有了,群聚施法也難以維系。這些蛇行者甚至只能在穹頂上退避,躲開不斷墜下的燃燒的王都。
看來再過不久,老米拉瓦殘憶中的法蘭王都就會墜落在地,然後毀滅一切了。
蛇行者的始祖蜷縮在地,看起來沒什麼動靜,也沒有組織僅存的少許蛇行者。和老米拉瓦相比,它消化真龍血肉的效率要緩慢得多,就像阿婕赫那樣,野獸人汲取太多真龍的血肉會陷入暈眩,就像醉酒。青蛇從她體內偷走了一些血肉,她才勉強恢復了清醒,這位蛇行者始祖吞下的還要更多。
它暫時無法威脅到他們,這是個好消息。
塞薩爾把視线轉回到血骨身上。“你為了一時優勢犧牲太多了,血骨。”他喝到,“現在我們各退一步,至少,你還能保得住這些僅存的食屍者族裔。”
“這不是能夠退讓的事情,塞薩爾,這是必須去做的事情。”
“我不認為真神想要自己注視的族群如此犧牲,血骨,真神公平地注視著每一支族群,哪怕是混種也同樣。至於你,你憑白獻祭了如此多的食屍者,甚至還都是祭司。它們的鮮血和靈魂匯聚在一起,全都落在了一個法蘭帝國的皇後手中,為的,只是讓她和自己的皇帝廝殺搏斗。”塞薩爾說。
血骨不為所動,它只是張開手臂,呼喚出更多它特地保存的殘憶野獸人。“真神只對結果表達贊許。”它把手臂伸向塞薩爾,舉止中透出輕描淡寫的貴族禮儀,顯現出它和野獸人的不同。
塞薩爾再次環視了一周,掃過那些特征各不相同的食屍者祭司,同時給予青蛇更多鮮血維持防護法咒。
食屍者的法術在十一個食屍者祭司的施術中不斷加劇,不僅空氣中涌動著無盡的腐血,地下堅固的山岩也在液化,本就滿是瘡痍的地面好像漂浮在大海上的石板,變得起伏不定。
汙穢的腐血已經構成漩渦狀的積雲,一刻不停往下傾瀉著磅礴的瀑流。它們洶涌地落下,衝刷著整個防護法咒,發出雷鳴。與此同時,法咒的余波已經解體了防護法咒邊緣的地面,現出地下液化的山岩泥土。那些液化的山岩泥土混雜著腐血四處奔流,看起來就像暗紅色的岩漿。
青蛇的蛇信噝噝作響,問他可有任何決策。“如果你有計劃,”她說,“差不多也該開始了。我們只能被動防守。”
從殘憶中涌現的野獸人越來越多了,塞薩爾看到群體法咒的主導者正在多個食屍者薩滿之間輪換。先是一只毛皮淺灰色的食屍者,它張開手爪,一枚枚本該釘在血肉傀儡身上的金屬尖刺從漩渦雲中浮出,裹挾著涌動的汙血,帶著磅礴的聲勢朝下拋出。接著是一個獨眼的食屍者薩滿,它高聲誦咒,地面隨眾籌群肆五陸一二七⑨四零之崩解,液化的山岩如火山噴發一樣朝著天空飛起,包裹著他們立足的防護法咒,如同熔爐中一塊頑固的煤炭。
然後是一只左耳帶著破碎傷勢的食屍者,是的,左耳破碎。情緒的積累已經來到最後一句,要壓垮它,差的也只是最後一根稻草。
塞薩爾仰起身軀,抬高話音:“和仍然徘徊在外、仍然迷失在帝國戰場的族群相比,你手中這支不斷犧牲的族群,當真稱得上是真正的食屍者大群?”
“靠你這些空洞的話語說服不了真神的族裔!”
“不錯,”塞薩爾喝道,“但你也不能承擔族群的領袖之責,血骨,你是個無法延續族群的瘋子,愧對已經在森林中存續了千余年的食屍者大群!當初走入墳墓的族裔有多少,如今活下來的還有多少?毫無意義的犧牲,毫無收獲的探索,毫無希望的苦寒之地。和當初被你拋棄的族群相比,如今誰才是真正的食屍者大群?”
血骨喃喃自語,“這只是黑暗前的.......”
左耳破碎的食屍者手爪抽搐,指尖泛起血光,原本應該投入法陣,此時卻凝滯在此。塞薩爾繼續仰起身體,青蛇的視线隨之仰起,瞥見那只陷入猶疑的大老鼠,頓時領會到他的用意。她無聲誦咒,緋紅色的防護法咒上掀起一絲波瀾,卷起一團汙濁的腐血,把波瀾往食屍者薩滿身邊擴散開去。
塞薩爾高聲呼喊,和血骨對峙。食屍者薩滿則低下頭,復眼凝視著擴散而來的波瀾。一絲血腥味滲入食屍者薩滿控制的法陣,加劇了它手爪中的法咒,使其微微閃光。不可見的符文线變得可見,弧形、折线、幾何體、漩渦彼此交錯。作為此時的主導者,它掌握著整個法陣的關鍵節點。
“被詛咒的血骨背棄族群之時,”塞薩爾忽然放低聲音,“就是那些受騙的犧牲者回歸大群之日。大群的高塔仍然在等待它的薩滿,等待它們真正的族群領袖。”
血骨驟然間抬頭,死盯著結出法陣的薩滿們,環視一圈,想要找出是誰背叛了它。“是誰想改旗易幟?”到了這種關頭,它還在喊著卡薩爾帝國的用語,聽了這話,食屍者薩滿的神情中連猶疑都看不見了。“不,我不是說——”
“改旗易幟?”塞薩爾大喝著蓋過血骨的喊聲,“哪來的改旗易幟這種話?接下來你要做什麼,該受詛咒的東西?教給它們卡薩爾帝國的秩序和尊卑嗎?”
殘憶中的野獸人以近似戰爭的規模涌向現實,最前方手持巨斧的公牛飛身撲來,背上還載著面目猙獰的大貓,意圖配合法咒外的衝擊將他們埋葬在此。
恰在此時,塞薩爾看到一個食屍者薩滿忽然間崩解了,從內到外都化作一團血霧。然而血骨找錯了方向,也找錯了人,死掉的薩滿是獨眼的薩滿。
年少的米拉瓦和阿婭都回到他身邊,竭力阻擋防護法咒中涌現的野獸,但是,已經不必要了,青蛇的防護法咒已經和食屍者的法陣相融合了。食屍者和蛇行者同時操縱法陣,汙穢的腐血環繞著他們衝天而起,將飛撲而來的野獸人盡數吞噬,朝逐漸崩塌的山頂飛去。組成它們的血肉被磅礴的法咒衝刷著,開始解體,化作深紅色的汙泥灑向四面八方。
他們腳下的地面完全穩定了,老庫納人准備了這麼長時間,終於劃出一片巨大的法陣,在蛇行者的庇護下完成了最後一步。防護法咒阻隔著外部的衝擊,腐血吞噬著殘憶中涌現的野獸,使其破碎的殘軀在穹頂中翻飛,和正在墜落的法蘭帝國王都相撞。巨大的聲勢甚至驚醒了那邊正在廝殺的皇帝和皇後,蛇行者始祖也挪動著醉意十足的身子,睜大了眼珠。
塞薩爾張開雙手,任由法陣汲取他的血,把規模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你太不關注你的族裔了,血骨。”他低聲說。
當初他放了條生路的食屍者薩滿緩緩落下,不僅如此,還帶了一個和它懷有同樣疑問的薩滿一同落下,懸浮在法陣中和血骨對峙。余下的食屍者薩滿有九個,兩個猶疑者看了眼化作血霧的同族,趁著血骨還沒反應過來,也想撲入防護法咒中。然而血骨抬手一握,猶疑者立刻屍骨無存。
“你和這個受傷的老家伙見過面。”血骨嘶聲說。
“我說過,我會站在任何族群的立場上審視任何事了,”塞薩爾回說道,“哪怕是曾經有過交戰的族群也同樣。你有仔細傾聽過你的食屍者族群嗎?你有思考過你族裔的任何想法嗎?我比你更理解它們的所思所想,血骨。”
“結果會證明一切。”血骨盯著他說。
“那就讓結果來證明吧。”塞薩爾載著自己肩上的青蛇站起身來。老庫納人的法咒已經完成,於是防護法咒迅速坍縮,僅庇護住他們這一小片領地。兩個食屍者薩滿看起來是配偶關系,掌握著食屍者法陣的兩個節點,在青蛇支持下發起了劇烈的反撲。
腐血從地底升起,從天空傾落,好似火山噴發迎頭撞上瀑布飛落,好似兩股海嘯迎頭相撞。它們強行衝跨了倒懸著砸入黑山的王都,將巍峨的宮殿和林立的高塔活活撕開,拋入猩紅色的洪流中。成噸成噸的磚石和木材翻涌沉浮,像是泥石流中坍塌崩毀的建築廢料。
兩股洪流裹挾著山岩和廢墟在天空中飛轉渦旋,在恐怖的衝擊中粉碎,化作一片瘋狂肆虐的混沌,碾壓著卷入其中的所有生靈。不斷涌現的殘憶野獸人變得毫無意義,就像一堆小蟲子卷入颶風中,連殘肢和碎骨都不存在,只能看到漫天風暴中無計無數的血汙泥濘。
一切都在粉碎、在飛轉、在碰撞和轟鳴。
雖然血液的流失逐漸嚴重,但塞薩爾只管支持法術運轉,把更多鮮血流經心髒,泵向青蛇的牙齒。法咒不斷加劇,不僅是他的鮮血在流失,血骨那邊也難以維系,一個食屍者薩滿化作漫天血霧投入法咒中,變得屍骨無存,接著是下一個。血骨的法術步步後退,終於對亞爾蘭蒂發出怒吼,要她別再和老米拉瓦糾纏。
“再糾纏下去我們都會困死墓中!”血骨高聲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