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站在研究大廳里,眼前的環境還是一如既往的陰沉,隔壁的教堂已經被改成了用於放置病患的臨時醫院,每天都能從那里聽見痛苦的哀嚎,讓氣氛變得更加令人窒息。格曼曾不止一次告訴過她,獵人的任務除了獵殺以外,都是沒有意義的。
“瑪利亞小姐,你在做什麼?”
略顯青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回過神,才發覺那個小獵人正眼巴巴的望著自己。
“抱歉,我出神了,你找我有事?”
平靜中帶著距離感,讓小獵人有些局促,被反問的她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麼應答。
“沒事的話就回去練習。”
“是,我知道了。”
瑪利亞是格曼獵人最看重的愛徒,在所有人眼里算是第二舵手的存在,小獵人就算想繼續說,也不敢忤逆瑪利亞的話。她離開了,肩膀一抖一抖的,瑪利亞猜測,這個孩子在鬧別扭,但有什麼用呢,小獵人現在需要做的事應該是不斷強化自己,而不是在這里閒逛。
“......哎。”
她抬頭看向高塔頂端的時鍾,秒針照常流動,這樣的日子日復一日,枯燥得讓人煩悶。在心底嘆了口氣,瑪利亞扶正自己的帽子,轉身走向訓練場。
刀刃割裂空氣的尖嘯聲在耳邊回蕩,小獵人在訓練場里舞弄著自己的技巧,讓剛剛到來的瑪利亞瞧見,她抱著雙手站在高台上,看著場地里的那一抹黑色在搖晃著,以極快的速度貼近刀靶,秒瞬間將其切割成半。
“嘖,不過如此。”
不懈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讓瑪利亞盡數聽進,她有些無奈,僅僅是刀靶就能這樣滿足,自信是個無邊際的黑洞,過分延展後便是自大。孩子,別這樣,你被蒙蔽了雙眼,在未來會吃盡苦頭,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出手教導一下。
“來,把你的刀,指向我。”
瑪利亞閃身來到小獵人身前,先手抽出自己的洛陽,表情冷淡的看向小獵人
“瑪利亞小姐?你怎麼....嘶....”
洛陽被瑪利亞舉起,刃尖直直的抵在獵人的喉頭,她被驚得措手不及,豆大的冷汗從額間滑下,那處尖銳微微刺進皮膚里,直到一滴血液在上面積起,瑪利亞才抽手收刀,將那滴血灑進深黑色的土壤里。
“我說讓你拔刀指向我,你沒有做到,剛剛的那一瞬間,你已經死了。”
“.......”
小獵人無言的伸手捂住脖子上那處細微的創口,須臾之後垂眼看去,手套上盡是鮮紅,黑色的皮料受到滲透以後,變成深黑色。
“重新拿起你的武器,獵人,洛陽與你的長刀相差無幾,我教你一些技巧。”
“嗯?你說什麼?教我?”
少女有些驚訝,她抬頭去看瑪利亞,但入眼全是生冷的平靜面容。是的,獵人不應該寄希望於瑪利亞會說出怎麼樣溫暖人心的話,就算真的存在,估計也是她看不到的一面。獵人猶豫著拿起自己的長刀,瑪利亞依舊平靜的站在原地,直到她走到自己身邊才有所動作。
“長刀的優點是攻擊距離遠,劈砍傷害很高;缺點則是使用者應付不了近身的速攻,你在這一點上很容易吃虧,我之前有觀察過你,不得不說你很有潛能,至少力量方面很高,現在要做的是加強身體的敏捷性,讓敵人近身時可以做到閃避和反擊。”
瑪利亞站在獵人身旁,一邊用手在長刀上指點一邊提醒她需要注意的地方,獵人被瑪利亞如此貼近的距離給嚇得不敢亂動,來自美人身上的清香讓常年沐浴血腥的她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就連視线也不自覺黏在瑪利亞的臉龐上,不曾挪開。
“看夠了嗎?”
“?!抱歉,瑪利亞小姐,我無意....”
“沒事,我只是想讓你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武器,和你自己的戰斗技巧。”
瑪利亞難得沒有責怪她,突如其來的關心讓一直得不到好臉色的小獵人難以適應,顯然那位女士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長刀的身上,沒有留意獵人的情緒變化。
“當你朝敵人劈砍的時候,敵人有出刀格擋你的可能,這里,刀刃中部,來,你試著盡全力向我劈砍。”
空氣被破開的尖嘯聲再度傳來,鋒刃的目標正是瑪利亞,小獵人的力量全在這一刀之中,換做是其他人估計早就破防,唯有瑪利亞還抱著平靜的樣子去應對,正當長刀即將觸碰到瑪利亞的瞬間,一把單手劍瞬間砍在長刀的側面,嗡嗡的刺耳聲傳來,小獵人的長刀被震得脫手飛出,倒插在她身後的地面上,而瑪利亞則單手拿劍,正游刃有余的將其收回武器袋。
“就像這樣,我只要施巧勁就能卸掉你的劈砍,而你,刀刃脫手,變得赤手空拳,然後呢?去送死?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掌握,獵人,切勿自大。”
“對不起,我會加倍努力。”
訓導完小獵人之後,瑪利亞便被傳喚回研究大廳,小獵人望著瑪利亞高挑的背影,一時心底五味雜陳....
當瑪利亞回到研究大廳的時候,她的導師格曼正在門口等候她。
“瑪利亞,你去了哪里?”
“訓練場,怎麼了老師?”
格曼沉默了半分,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他重新挑起話題
“是那個資歷生澀的獵人嗎?”
“老師您是這樣看她的嗎?”
瑪利亞無法否認,格曼的話不無道理,小獵人的資歷平平,在第一代老獵人眼里,根本不能夠進入他們的評級,因此,格曼現在的語氣似乎想刁難她。
“我不會否定否決任何一個獵人,她們都是實打實的在為詛咒而奮斗,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我們現在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瑪利亞,我希望你可以明辨主次。”
話都說到這種地步,瑪利亞在心底還是好好感謝了一番恩師的口下留人,但轉念又不得不思考,分出心神去幫助她提升能力,不也是為了讓她能為獵人組織奉獻更多嗎?怎麼會變成無關事業緊要的事情.....
“走吧,我們還有事情要做,去研究室。”
“嗯。”
瑪利亞應答完便陷入了沉默,自此到工作結束也沒有再多說幾句話,好在這沒有讓她的工作效率下降,研究所的很多藥都進入了臨床試驗階段,但瑪利亞從未能了解過臨床試驗的對象是誰,問及格曼也像是石頭沉入大海一樣,沒有結果。
當她拿著帽子推開研究室的大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不遠處長椅上的女孩。
“你在這里做什麼?”
瑪利亞站在獵人身前,女孩靠在椅背上,她輕輕閉著眼,帽檐和圍巾遮住面龐,如果不是瑪利亞聽到了微弱的呼吸聲,可能會覺得這是座雕像。
“嗯...瑪利亞小姐?你忙完了?”
“是的,所以你來這里有什麼事?”
就在小獵人准備說話的時候,後一步從研究室里出來的格曼先聲開口
“瑪利亞,進來一下,實驗出現了意外,我們有所收獲。”
話語被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她只是單純想要請瑪利亞吃頓飯,但這位格曼老師或許不會給她們機會,瑪利亞沒有看獵人,而是轉身直接走進了研究室,格曼在後面關門,在視线即將隔絕的那一瞬,獵人看見格曼的眼里,帶著意味不明的審視,但更多的是不屑。
獵人已經等了許久,下午,她在訓練場用自己的見解練習了一番,感覺好像領悟到了什麼,才有此刻置身研究室門口,想找瑪利亞幫忙解答,事實證明她沒能成功,等到瑪利亞再一次出來,時間保不准會走到哪里,況且,她也不想去打擾身心疲憊的瑪利亞。
走道里傳來陣陣規律的腳步聲,獵人最終消失在最盡頭的拐角。
“老師,教堂的病患越來越多了...”
“瑪利亞,不要被影響到,獵人組織會給予他們幫助,做好眼前的事。”
老獵人的教喻總是這樣,枯燥乏味卻又不可忤逆,想到將來的自己也會走上那條老路,瑪利亞的內心就感到一陣不適。好在格曼在說完之後再次投入到工作中,而瑪利亞也有幸在結束之前沒再聽到導師的嘟囔。
回到房間的她已經精疲力盡,只想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如果可以的話,她想睡到後天早上,女人解開自己的大衣掛在勾架上,她走進浴室里,用冰冷的水液讓自己的意識清醒了幾分,直到她躺到床上,才悠悠響起早間小獵人在研究室門口的事情。
“她來找我做什麼....”
努力思索了好一陣也沒能解釋出什麼所以然來,到最後也索性閉眼睡去,明天再考慮吧,意識不清晰的狀態去思索問題,是想不出什麼結果的。
有些事情並不需要瑪利亞自己去探尋,當她第二天拉開門准備離開的時候,小獵人就早早的候在這里,不得不說帶著帽子的她就筆直的站在門口,讓瑪利亞的眉頭一皺,差點抽刀捅了上去。如果對方不是小獵人,說不定她還真會。
“瑪利亞小姐,貴安。”
“你好,昨天在研究所的時候,找我有事?”
小獵人扶正帽子,她抬眸看向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瑪利亞,研習的興奮從眼底劃過
“是這樣的,瑪利亞小姐,我昨天聽完你的教導,然後自己嘗試著訓練,最後得到了一些見解,我在想,能否請你幫忙解答一下。”
瑪利亞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垂眸看著小獵人
“這麼厲害?還不錯,走吧,去訓練場。”
兩人踏著步子,一前一後的去往訓練場,從瑪利亞的臥室到訓練場有一段不近的距離,途中會遇到其他獵人成員,瑪利亞禮數周到的與他們道安,讓小獵人對她的印象大好,果然,這樣既能奮勇殺敵又能溫和待人的大姐姐,很受歡迎吧。
“獵人,你在看什麼?走路都能發呆。”
“嗯?抱歉,瑪利亞小姐,我在想一些事情。”
瑪利亞並未對其表示好奇,但小獵人主動邀請了她,距離訓練場還需要一些時間,兩人已經走出了宅邸,四下無人,這場邀約聽起來不會令人難受,小獵人已經來到瑪利亞身邊准備攀談,而瑪利亞沒有拒絕,點頭示意她開始。
“我在想關於瑪利亞小姐的事情,冒昧詢問一下,可以嗎?”
“哦?關於我?沒事的,你問吧。”
兩人踏進林道,路上的碎葉在腳步落下間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小獵人好奇的詢問著瑪利亞她所想了解的事情。
“我的身世?這樣啊,我來自該隱城,如你所見,血族的特征在我身上一覽無遺。或許你會好奇我為什麼會加入獵人組織,因為格曼老師,他是位英雄,於我來說,這位老師讓我的人生收獲頗豐,我沒理由不愛戴他,當初我加入組織的時候便想要格曼老師執教於我,事實證明命運並沒有讓我失望,而我,也沒有讓格曼老師失望。”
她在平靜的敘述著自己的過往,似乎加入獵人組織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久到需要漫長的時間才能重拾起來。小獵人也充當了一位安靜的聆聽者,在組織里交織傳開的有關瑪利亞的事跡數不勝數,唯獨沒能聽她親口談及。
“教會?啊,我的家鄉嗎?他們的選擇無可厚非,血族的腐朽壓抑得讓人窒息,貴族以吸血為樂,貧民在哀嚎著求生,我曾不止一次想對自己的同胞施以援手,但能力的不足讓人惱怒。或許你覺得我會憎恨教會的殘忍,但直覺遠沒有現實的說服力強,研究大廳隸屬於教會不可否置,但我為獵人組織效命,唯有忠誠。努力讓自己掙脫過往的約束吧,孩子。”
等到瑪利亞說完,兩人也恰好來到了訓練場,她將帽子扶正,將表情掩蓋起來,等到獵人重新看去的瞬間,已然變回了那個平靜冷淡的瑪利亞女士。
“說說看,你收獲了什麼?我的獵人,你的天賦總能給我帶來驚喜。”
“謝謝你的夸獎,是這樣的,瑪利亞小姐,我昨天在練習的時候有想過, 如果雙手長刀不能靈活反擊近攻的話,我以反握的持刀姿勢先行格擋,等待敵人劈砍被我彈開的瞬間揚刀正握進行順劈,會有怎麼樣的情況?”
“你的想法真是讓人意外,不過我並未見過這樣的場景,獵人,想和我試試嗎?”
能得到瑪利亞這般詢問,說明這個技巧肯定存在可行的機會。
“感激不盡!那麼,請賜教。”
兩人站在訓練場上,天色有些陰沉,獵人早早習慣了這樣的環境,她對此熟視無睹,按照先前的計劃擺出防御姿態,目光堅定的看向瑪利亞。另一邊,其實瑪利亞有些擔心,她不確定這位年輕的獵人因頭腦一時發熱而突然想出的法子是否有用,為了加以證實她甚至連防護措施都不去穿戴。
對於一個刀匠來說,短時間內打磨出一把利刃需要大量精力,所以得慎重選擇,就如現在的瑪利亞,藏在帽檐之下的她眉頭緊皺,猶豫半分後摸摸的拔出一把刀,將另一把緊緊綁在身後,希望你的法子會有所成效,獵人。
“准備好。”
話音剛落,瑪利亞像閃電一般從原地踏出,須臾間,閃著銀光的利刃就破空劈下,長刀與劍刃觸碰刀一起的瞬間,獵人咬牙抗住了虎口的痛麻,抬手將受盡全力劈砍的長刀猛的抬起,刃面在半空中翻轉,在朝向瑪利亞的瞬間便往下劈去。身前的地面在刀刃劈砍下裂成兩半,揚起黃色的塵土,當獵人拄著刀看清眼前時,才發覺瑪利亞正站在不遠處鼓掌,顯然是對這個御敵方法抱有認可的想法。
“瑪利亞小姐,怎麼樣?這個辦法。”
“不錯的方法,不得不承認你得到了個絕佳的技能,只要敵人攻擊你便能制造彈反,再給予對方強力的攻擊,如果我的速度再慢些,或許會被你傷到。”
“啊,感謝你的認可,我會繼續努力的。”
女孩的情緒有些激動,帽檐之下的眸瞳閃著亮光。
“期待你的成長,希望組織的強大會有你的力量在內。”
獵人的成長不會讓瑪利亞失望,她努力的樣子也讓格曼看在眼里,終於不再以一幅冷眼的姿態去看她,就算有,獵人也不會在意,老一代的長輩總是這樣,高傲。幸運的是瑪利亞不會,她察覺到了獵人的天賦,被埋沒將會是組織的損失。
“獵人,我不止一次和你說過組織的理念,寄希望於將福音傳遞給受難中的平民,這邊土地上遍布著畸形的怪物,它們的眼中除了血肉以外,什麼也沒有,我們的使命便是與其抗爭,保護平民,讓他們遠離災禍的威脅,我希望你能明白。”
瑪利亞帶著獵人走在小道上,此刻的她們在荒野,組織下達給瑪利亞一項獵殺委托,以往的她會獨自出行,但最近有位獵人總是活躍在自己眼前,也讓她意識到了什麼,便在出行前邀請她與自己一同去往。
便有了現在,瑪利亞一邊走一邊向小獵人解釋何為獵殺,獵殺的意義又是為何。小獵人靜靜的跟在她身邊,那些話自她加入組織時便了解過,但現在從瑪利亞的口中再一次聽見,卻附帶了別樣的意味,小獵人覺得自己需要認真聆聽,並付諸努力。
“瑪利亞小姐,你一直將這樣的話尊為信仰嗎?”
瑪利亞點了點頭,她思索了一番,慢慢開口接話
“如那天前往訓練場時與你所說的話,我曾為自己無力向同族的弱者施以援手而感到愧疚,現在的組織所宣揚的理念便是為他們送去福音,我願意為這樣的事業奉獻出自己的一切,毫不猶豫,哪怕生命。”
“好厲害,瑪利亞小姐,能為了理想奉獻到這般的人,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
“不因如此,我只是一個獵人,忠誠是我的使命所在,退一步來說,組織的理想正和我的願望相重合,僅此而已。”
兩人走出小道後便進入了平原,枯木盡數散去,視线里僅剩下低矮的雜草,戒備的范圍頓時擴大很多,瑪利亞的手覆在自己的刀背上,隨時准備戰斗,而獵人見狀便跟著持刀警戒。瑪利亞又變了,高度警戒的她十分冷血,周身的氣壓足以令人窒息。
“當心,獵人,戰場是沒有多少機會來讓你分神的,不要犯致命的錯誤。”
“好,我會謹記的。”
遠處的土地是一片深黑色,兩人走進才看清那是攤爛臭的黑泥,隨著兩人的靠近而急促蠕動著,獵人下意識去看瑪利亞,發現她已經把刀抽了出來,雙刃上的銀光依舊晃眼,想到這樣的刀刺進怪物的體內,沿著肌肉紋理一路割開,直至沾滿粘稠黑血。
衝天的惡臭味從泥潭里涌出,瑪利亞站在小獵人的身前,下意識將她擋在身後,陰影褪去過後,幾條長長的觸須在半空中搖晃,黑泥粘在怪物的表面而慢慢滑下,令人作惡的章魚形態讓小獵人差點將早間的餐食吐出來。
“你還好嗎?要試著接受,你將來遇到的怪物都會是這樣。”
“我知道,抱歉,瑪利亞小姐,我只是第一次...”
“沒事,你先平緩一下,我去解決麻煩,如果被攻擊的話,不能反擊就馬上閃避。”
仿佛孤身奮戰已經刻印在身體里,瑪利亞拋下話音就衝了上去,刀劍切割進肉的悶響便傳來,她下意識抬眼將目光投向交戰的地點。瑪利亞的戰斗姿態十分從容,利刃插進血肉,直至搗爛都不曾動容,汙濁的黑血四處濺射,灑到她的獵衣上。
獵人之間的優雅想必就是這般,自在從容的躲避攻擊,再轉身予以反擊,獵人覺得,這不像是一場獵殺,應該說是一曲舞蹈,何等的優美。如果哪一天,自己也像瑪利亞那般強大了,保護平民的使命也會來到自己身上吧。
恍惚思考的空當,瑪利亞便以極快的速度解決了獵物,她擦拭著自己的雙刀,慢慢走近小獵人,發現她的視线正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疑惑
“怎麼了我的獵人,身體還是很不舒服嗎?”
“沒有,對不起,瑪利亞小姐,沒能給你幫上忙。”
瑪利亞摘下自己的手套,血族特有的蒼白膚色在她的手上展現得十分透徹,獵人看著那只手輕輕的擦掉自己臉上的黑血,最後像是給予安慰那般摸了摸她的臉頰。
“不必自責,我讓你陪同出行,是想讓你記得組織的教條。而你沒有讓我失望,不是嗎?”
“是的,我會永遠銘記。”
“好獵人。”
瑪利亞的夸贊與撫摸,她永遠都會記得這天,畢竟在那往後的一大段漫長的人生里,她都沒能再觸碰過。
回到組織里後的獵人更加專心的投入到練習中,瑪利亞的教誨遠比格曼那些老頭的話要有用,靠著那些鼓勵的話,小獵人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將自己在訓練場的模擬記錄提升到了長刀獵人的第一名。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小獵人並不喜歡夸張的贊言和虛偽的接近,比起那些,她更想得到瑪利亞的認可。
“瑪利亞。”
格曼的聲音已經蒼老,讓瑪利亞有一種導師是不是要離去的幻覺,但目前的重點似乎...
“老師,我在,您找我有什麼事情?”
“東拼西湊的話題太過於老套,我們直接進入正題。那個獵人,你和她走得很近,自己有察覺到過嗎?”
瑪利亞愣了一瞬,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老師?這話是什麼意思?”
格曼並未正面回答她,但關於那件事情,想必這個老獵人已經認定了心中的想法
“她對你抱有情感,不要和我說你不知道,我希望你能認清自己該如何選擇。”
“......是。”瑪利亞猶豫了,她甚至沒有意識到。
走出房間的她感到一陣無力,隱藏在帽檐之下的表情也變得迷茫起來,關於小獵人的事情她都沒意識到會這樣,昔日里的相處她待小獵人的態度一直是有距離的,但為什麼會發展成這般,根本無從得知。
“瑪利亞小姐!好久不見,近來很忙?”
“是吧,一些外派工作,是我的....”
她考慮要不要將自己外出的任務是格曼專派的事情告訴小獵人,目的已經非常明確,格曼在拉開兩人的距離,那位導師對小獵人和瑪利亞的關系有著深深的誤解。兩人現在的見面已經是小獵人取得長刀第一名的半個月後,瑪利亞在為她送上遲到的祝賀。
“是組織的安排,讓我單獨完成的派遣任務,現在才得以交接。對了,聽組織里傳來你在模擬榜單上取得首名的消息,很厲害,要多加練習,不能懈怠,總有人在後面追你,目的是為了把你踩下去。”
“好,謝謝瑪利亞小姐,我會的!”
瑪利亞靜靜的看著身前的女孩,取得這般成就的她現如今已經長得和自己一樣,高挑,美麗且善良。剛開始見到她的時候還是個又矮又瘦的孩子,變化真大啊....
“以後就叫我瑪利亞吧,不需要用到敬稱了。”
“這樣真的好嗎?你是第一代獵人的成員,比我的資歷要高出很多。”
談及資歷,格曼的那些話便再次涌上心頭,她無法理解那位老人為何會對這個後起之秀抱有那麼大的意見,心底的不悅涌上心頭,但她強忍了下來。
“不用,就這樣,叫我瑪利亞,這是你作為一個獵人所基本擁有的權利。”
“好吧,瑪利亞?”
“嗯,很好,我的獵人。”
瑪利亞離開之後,獵人愣怔在原地許久沒有緩過神來,因為一句‘我的獵人’,她的心神就要被瑪利亞徹底勾去,異樣的情感在心底慢慢扎根發芽。
“獵人,你的技巧已經成熟,該為組織奉獻出自己的力量了。”
她站在研究大廳的中央,話事人屹立在中塔,聲音如同清晨教堂所傳來的鍾鳴,足以令迷茫的獵人尋回她們的方向,此刻,她將作為一名正式的狩獵者,為組織奉獻出自己的力量。前路是未知的風險,就算如此也不會阻止她的前路,除了獵人,無人能做好這份工作,她們終日沐浴在漆黑惡臭的血中,給予平民以安全的保障。
“我將,為組織獻上自己的忠誠,為理想獻上自己的生命。”
女孩推開研究大廳的門離開時,瑪利亞就站在自己的房間里看著她,視线停留在她的身上,直到消失,瑪利亞才收回視线,她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時間將兩人忽遠忽近的交織在一起,混亂不清。
“瑪利亞,不要出神,記錄你的數據。”
格曼發出不滿的哼聲,將瑪利亞從出神中拉了回來,恍然間,有關獵人的畫面涌了出來,將瑪利亞的腦袋占了個過載,很難想象,偉大的獵人居然會被這樣的事情所困擾,連她的導師都為止嘆息。
“抱歉,我出神了。”
“這是第幾次了?瑪利亞,你到底在思考一些什麼?工作也是,生活也是,難道你連在戰場上也要如此嗎?”
面對導師的質問,瑪利亞頭一回被無力折磨到語塞,兩人都心知肚明,這般情況是因何而起,她不得不承認因為小獵人的原因,自己的狀態才會如此的差勁。在那麼一瞬間,她驚悚的察覺,自己在將來面對理想的時候會猶豫不決,這不一樣,根本違逆了她的初心。毫不猶豫的投身組織,無論生死,都將成為一紙空談。
“我會做出自己的選擇,謝謝您,格曼老師。”
“......你有你自己的決定,我希望你能合理分配自己的時間。”
話已經說得很明顯了,如果還想抱著絕對的忠誠來為組織奉獻,必須得做出取舍。看著瑪利亞低頭不語的樣子,格曼沉默著拿出一份文檔,將其放置在瑪利亞的眼前。
“我們的研究已經來到了很重要的階段,組織寄希望於將福音予以平民。近來,位於教堂後方的漁村持續受到魔物的侵害,很多人葬身在漁村,組織准備讓我們去進行剿滅,然後調取樣本,為計劃的下一步做預備,行動過段日子便會啟動,你回去准備吧。”
瑪利亞翻看著手里的文件,上面全是漁村平民的傷亡數字,直线下滑的基數讓人心寒,捏著文件的手不免有些顫抖,她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將文件收好便朝格曼行禮道別
“遵命,老師。”
雜草叢生的枯樹林里,怪物的尖嘯聲回蕩在其中,獵人舉起自己的長刀作格擋姿態,粗長的粗手不亞於瑪利亞的雙刃,劈下的力道讓她難受得夠嗆,不知為何,她這次所遇到的敵人有著十分驚人的自我恢復力。
長刀的格擋反擊砍掉了一大截觸須,須臾後再度長出,被消磨的僅僅是獵人的體力,而怪物的狀態則越戰越勇。兩根觸須交錯劈下,直直的打在獵人的武器上,巨量的衝力直接讓她的刀背震得脫手,整個人倒飛著摔了出去,砸在樹樁上。
“嘶.......”
獵衣被較為細長的觸須打壞,將制服之下的皮膚抽得開裂出血,僅僅在十幾分鍾內,就讓衣服從灰色染成了深紅色。此刻的獵人滿身是血,豆大的血滴從她的雙臂流下,順著手指滴落到枯黑的土地上。
“麻煩了。”
女孩看著不遠處倒插在地上的長刀,她的體力接近枯竭,再加上開裂的虎口傳來劇烈痛感,讓原本虛弱的獵人直接變成了待宰的魚肉。又一記重擊,獵人硬生生的吃下,髒器像是被壓碎了那般令人窒息,鮮血從胃部翻涌,頃刻間便讓她吐了出來,余下的盡是痛苦。
怪物見眼前的獵人已經失去了抵抗能力,便將方才擊潰她的觸須縮成尖刺狀,徑直朝獵人的身體刺去,脆弱的肉體在魔物面前不堪一擊,枯樹林里便傳來一聲肉體被貫穿的悶響,連帶在枯樹的吱呀聲。
獵人怔怔的看著刺進自己腹部的尖銳觸須,怪物為了給獵人以更加深入靈魂的痛楚,觸須釘在樹根上,用力的擺動起來,將獵人腹腔上的創口一並拉扯,黑色的黏液如岩漿般熾熱,燙得獵人緊緊的抓住身下的枯草,但都是徒勞,那根本無法制衡傷口處的灼燒和劇痛。
粘稠腥臭的液體從觸須上滲出,透過血口內部的組織層,融入獵人的血管。帶著詛咒氣息的病毒頃刻間感染了她腹部的髒器,獵人癱坐在樹樁下任由觸須宰割,腹部痙攣著折磨她的意志,在怪物看來依然昏迷的獵人,只是在忍耐著痛苦尋求反擊的機會。
另一只尖銳的觸須慢慢漂浮起來,它玩膩了,終於要下殺手,等到了....怪物慢慢的湊近自己,惡臭味隨著距離的縮短而顯得愈發嚴重,就算是昏迷也會被熏醒吧。那處尖銳直指自己的眉心,獵人抬起滿是鮮血的臉,平靜的直視著令人作惡的怪物。
“來啊,殺了我,呵呵。”
獵人看見怪物的形態以肉體可見的速度扭曲起來,那根尖刺也在急速向後退去,然後....瞬間落下。手部傳來一陣灼熱的撕裂感,獵人猛然睜開眼,她成功捉住了即將刺進自己腦袋的尖刺,以自己左手掌被徹底割裂的代價,贏得了喘息的機會。
望著硬生生懸停在自己眼前一厘米處的黑刺,她笑了
“咳...看來,你還不足矣殺了我。”
獵人空出來的右手猛然從後腰拔出獵魔短刀,硬生生的扎進怪物那巨大的黑色腦袋里。這樣做的效果很好,至少她保住了命。怪物離開了,帶著尖嘯聲,和獵人的血,成功逃生過後的她徹底癱瘓在樹樁前,想起來她得感謝觸須,至少那玩意在肚子里時不至於大出血,現在的血失去堵塞倒是像暴雨淋下那般噴涌出去,說不定現在的她,可能很逗人發笑。
她將血淋淋的左手捂住腹部的血洞上,轉念一想,後腰上也有貫穿出來的洞口,這樣捂著前面,那後面會不會倒灌出來,看起來很搞笑,但她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有機會去思考搞笑與否的問題了,另一方面,黏滑的黑色觸須在她體內攪動的時候,那個額外感覺到的灼熱感又是怎麼回事,她有種不怎麼稱得上好的預感。
但,現實,或許不會給她思索預感是何的時間,她昏迷了,焦黑的獵衣與滿身的血,左手捂著血洞又低垂著頭,如果這個女孩是站著的話,說不定會被以為是在向誰行禮,紳士就是如此,不過,真是荒唐透頂了。或許她應該希望自己會被過路的同伴看見,不然這幅肉身再醒過來的話,可能就剩下一具枯骨了,烏鴉可不挑食,當然,怪物除外。
後來的某一天,當在研究大廳路過的瑪利亞被心急跑路的同僚撞到時,才了解到獵人出任務被敵人打成了重傷,其實對於獵人這個組織而言,傷亡是再正常不過的,所以了解這些事的人無非就是長刀編隊的成員,當然,如果瑪利亞沒有被碰到的話,她根本無法得知。
她的承諾被輕易破解,與小獵人劃清界限的想法如同枯葉飄落一般無力,正如她此刻已經站在了病房的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