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八章·勠力】
【拉爾斯城·邊陲四堡壘附近林地】
“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龍翔於空,其形高獷。
龍焱奔涌,其焰白芒。
龍佇塵世,其軀傲狂。”
在場的所有人都未曾想到,大錘的身體居然寄宿著巨龍之力。短暫的驚愕過後,大錘龍化的身形最先打破寧靜,衝向了梅露絲。破地新生的龍首此刻已經成形,一口咬在了龍姬的右腿上。龍牙的鋒利大大超出了龍鱗的硬度上限,大口合緊的一刹,腿上立刻迸出鮮血。梅露絲忍痛一爪揮去,把體形雖已變大數倍卻仍不及她的大錘打得橫飛出去。大錘受擊卻沒有松口,嘴里緊咬著的血肉從梅露絲腿上扯了下來,龍姬吃痛,哀嚎一聲單膝跪下。
大錘的身體遠遠摔落在地,滾了幾圈後借著衝勢翻身站起。遠處的希爾三人這才看清,大錘並不像梅露絲那樣全身化成龍形,龍化的程度從頭到腳越來越低。頭部已經完全成為巨大的龍首,上身極度膨大且被細密的龍鱗覆蓋,但龍鱗並未越過腰部以下;健壯的雙腿雖比原來粗大了許多,但只是筋脈浮現,外觀仍是人類肢體。“大錘的巨龍之力…怎麼沒有覆蓋到全身?”希爾發現異常,皺了皺眉,仍在恢復氣力;鬼在旁看著龍姬俯下身緩解疼痛的動作,尋找著切入的機會。一旁的冷焰則是手忙腳亂的折騰著魔導書,本來他的運用就不算熟練,此時更是不知哪里出了岔子,魔導書緊緊合上怎麼也打不開,急得冷焰焦頭爛額,卻沒有一點辦法。
希爾注意到了冷焰的忙亂,正欲上前幫忙,突然聽到清脆的瓶罐碎裂之聲。定睛一看,不知什麼東西從梅露絲身後落了下來,正中腿上的傷口,黃綠色的液體一接觸皮肉就劇烈沸騰,伴著滋滋作響的聲響蒸騰出一片水霧。液體顯然有毒,水霧散去些許後,眾人看見右腿的皮肉已然焦黑發臭,持續散發出煙霧。龍姬痛吼一聲,口中更是帶出幾股烈焰,痛的幾乎不能起身。“嘿嘿,小爺這兩下子可夠你受的了。”希爾抬頭循聲望去,卻沒看到人影,眼尖的鬼指著剛剛停止顫動的樹梢低聲道:“那上面,剛才有人,是他扔的。”希爾凝視片刻,見梅露絲暫時動彈不得,轉頭去幫助冷焰。場中梅露絲已經痛到不能起身,顯然毒素的注入對她是極大的削弱,她咬緊牙低吼兩聲,一口龍焰噴向了自己的腿。
高溫的快速灼燒確實有效,毒素被迅速分解,傷口也被暫時封閉,梅露絲閉上眼大口喘息著,大錘卻不給她機會,擺開架勢發動了衝鋒。情急之下,尚未恢復的梅露絲只能再次噴出熊熊烈焰,希望能稍微減緩大錘的速度,給自己爭取些時間。可龍化的大錘絲毫不懼迎面而來的火流,一頭撞了進去;下一個瞬間大錘就帶著周身烈火從另一邊撞了出來,全身上下只有未被龍鱗的腿上有大片灼燒過的焦黑。可大錘尚未衝到梅露絲面前,已成焦炭的皮膚就被新生的血肉頂出身體輪廓,快速枯萎落下,再生的速度快到大錘的速度絲毫沒有被影響。看到烈焰沒有對大錘造成任何阻滯,梅露絲愣在當場。鬼看准機會一蹬地面,化霧提刀刺了出去,直取梅露絲的傷腿。眼前大錘全力衝來,在不知何處環伺已久的鬼也已發動,梅露絲卻還拖著傷腿沒有站起來,看似已入絕境。
可她卻扯動嘴角,笑了。
“小心尾巴!”剛幫冷焰解開了他自己誤打誤撞給魔導書設下的禁制,希爾一回頭就看見那條帶著棘刺的尾尖故技重施戳刺過來,鬼和大錘恰好處在尾巴前行的軌跡上,這一擊如果得手,必是一石二鳥。鬼剛剛從霧化顯形凝出匕首,一時肯定無法再變回去;大錘的衝勢在他壯碩體形的加持下也絕無刹停的可能,希爾心下一急,剛剛起身准備飛上前去,卻聽得一聲 “給我老實點!”和緊隨其後的“噼啪”兩聲,兩瓶紅色的藥水在龍姬尾根炸開。龍姬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嚎,痛得尾根高高舉起,穿刺而來的尾尖被肌體的顫抖帶動著歪斜著甩到一邊,這下好不容易穩住身形的大錘和鬼反倒呆住了。
這麼好對付,幾瓶毒藥就拿下了?
大錘和鬼面面相覷,希爾也帶著冷焰飛了過來,滿臉疑惑。一行人還沒來得及說話,梅露絲卻突然停住了嚎叫,一尾巴向後掃去,身後的幾棵樹應聲而倒,“干!放著面前那麼多人不打來偷襲我!講不講武德!”雖然沒見人,但潑皮一般的叫罵還是從樹後傳了出來。大錘見被擺了一道,咬牙低吼再次衝了上去,可這次距離太近,衝撞被梅露絲伸爪頂住,不得再進。大錘剛想進一步發力,梅露絲以尾作撐站了起來,利用體型優勢從上壓下,慢慢把大錘向下壓去。鬼和希爾剛逼上前去,龍姬的雙腿又猛然發力,跳起的同時跟著整個身體倒轉著從大錘頭頂翻了過去,速度快到沒有人反應過來;而在越過最高點後,龍姬反爪扣住正在努力抵抗的大錘,雙臂帶緊轉身一舒,將大錘狠狠的摔向了冷焰。希爾忙右手一推,數道白线把冷焰推開,同時左手御風攔住大錘,讓他不至於再摔一次。此時鬼已經追了上去,舉刀便刺,只是適合人類尺寸的匕首即使是面對龍類已有的傷口也顯得力不從心,兩柄黑刃完全沒入傷腿,梅露絲卻仿佛毫不在意,又是一尾掃來,鬼連忙棄刀霧化,堪堪避過。
這時幾人方才看出來,先前的毒藥根本沒有對梅露絲造成實質傷害,行動受限只是誘使他們上前的偽裝。大錘一聲長嘯,發力把身旁的一棵巨木連根拔起,對著衝過來的梅露絲狠狠地擲了出去。梅露絲不躲反進,一口炙熱的吐息轉瞬間將巨木燒成飛灰,可就在她還沒結束吐息之時,大錘雙手擎著另一棵樹干破開外焰跳了過來,對著下面就是當頭一棒。合抱之粗的硬木絕非人類尺寸的錘頭可比,這一下重擊在四處碎木橫飛的同時,也把龍姬的頭顱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地上;前衝的勢頭尚未止住,於是梅露絲就以臉朝下的姿態被埋進了土里曳行。希爾趁勢在路徑上布下風刃屏障,待到梅露絲靠雙爪撐住地面,灰頭土臉的抬起頭時,臉上身上都已鮮血淋漓,新生不久的龍鱗畢竟沒有看上去那麼堅硬,扛不住這雙重攻勢。鬼看准破綻再次衝上,不料卻沒有前次那麼好運,梅露絲雖遭重創卻仍能反撲,後肢蹬地一躍而起,尾刺隨即斜向刺出,鬼不堪巨力倒飛而出。希爾剛想去救,卻聽梅露絲在空中尖嘯一聲,後背“刷”地展開了鮮血淋漓的雙翼!
大錘抬頭看著空中的龍姬,怒吼了一聲,奮力躍起卻追不上雙翼拍打的靈活,連著幾次都讓龍姬險險避過。空中的龍姬陰笑幾聲,不顧自己的傷勢,升上空中在喉部蓄積火種,片刻之後收緊雙翼俯衝下來,對著地上的數人盡情傾瀉。大錘撲過來想用身軀扛下龍焰,不料一直悶頭折騰魔導書的冷焰突然跳了出來,身前魔導書紅光大盛,映得他雙眼通紅。希爾本想制止,卻見冷焰抬手一揮,把一個疊的皺皺巴巴的術式參捏在手里,一掌打進魔導書里,仿佛紙面之下還有空間;然後疾念咒語,從書中扯出一件物品,緊緊抓住,向上一舉,紅光居然自下而上蓋過了龍焰的光華,那烈焰的范圍原本能夠籠罩所有人,但此刻竟然慢慢被冷焰手中的物事吸了進去。等到梅露絲的身軀掠過眾人頭頂在遠處落地,場中竟然已無一絲火光,但熱量卻分毫不減,冷焰對著大錘喊了一聲:“大錘哥!歸你了!”,說著就把那散著紅光的物事扔給了大錘,大錘會意一口咬碎咽下,鋒利穿刺的龍牙之間立刻開始有火光出現,大錘清了幾下嗓子,仰頭噴出了極巨大的火柱!
看似殘缺的巨龍之力被補上了缺失的重要一環,龍姬心下一驚,轉身就想反撲,面前卻跳出一個身影,眨眼間灑出十數種不知什麼藥水粉末,有的絳紫有的玫紅,不用想也知道必定帶有劇毒,饒是梅露絲一身龍鱗,也不得不稍作閃避。希爾一指空地上那截骨龍的臂骨說:“用那個!”話音未落,大錘已經一個大跳衝了過去,但剛一落下就踉蹌幾步,脫力撲倒在地,鬼閃身到大錘身邊,卻見大錘身上龍鱗縫隙間已滲出汩汩鮮血,鱗片開始四散的剝落,腿上皮膚也開始褪色,似乎巨龍之力正在離去。鬼眼睛一眯,反手掣出刀來對著巨骨就開始劈砍。雖然以龍骨的硬度,鬼的黑霧凝刃完全不能切斷,但還是刻下了少許劃痕,希爾也勉強喚出風刃幫忙雕琢,冷焰則在後面把神秘人隨手扔出的各種藥瓶用一個個火球炸開,擴散的毒霧有效地阻滯了梅露絲的行進。可沒過一會兒,消耗過大的希爾體力不支,喚出的風刃轉瞬消散在空中,身子一晃似乎要倒下,冷焰急忙伸手扶住,這一空出來,正好趕上助陣的家伙扔光了庫存,暗罵一聲後掉頭藏進了林中,梅露絲恨恨地補上一口龍息,也不去查看,轉頭向著這邊衝來。
冷焰看著氣勢洶洶露出陰狠笑容的龍姬,看了看手里又一次閉合的魔導書,看了看仍在奮力劈砍的鬼,看了看已經快站不住的希爾,最後無力的看向了跪地的大錘。此刻的大錘渾身只有蒼白和鮮紅,龍牙龍鱗幾乎盡皆剝落干淨,整個人也快變回之前的體形,再也不復先前的偉岸形狀。冷焰一咬牙,喚出了最後一個火球,火球飛到了大錘身前,大錘忍著全身的劇痛把尚存龍形的嘴湊了上去,以火球為引,噴出了最後一口龍息。鬼立刻翻身躲開,擔心著雕琢有沒有起到作用。大錘全身各處都在向外噴出鮮血,體形還在快速縮小,但他仍然拼命的灼燒著龍骨。聽到破裂的脆響後,大錘咳嗽幾聲結束了吐息,一拳打了進去,那臂骨經高溫灼燒外緣已經變脆,這一下應聲碎裂,只是沒有完全符合鬼拼命砍出的刻痕。但梅露絲已經逼了上來,大錘已完全復歸常人的嘴里皆是鮮血。他低吼著咬緊牙關,發狠折斷臂骨大半截抱在手中,然後看也不看,用最熟悉的身法借著慣性回轉一圈,咆哮著對著身後襲來的風聲狠命的一砸!
以人之軀,決龍之刑!
【奧伊代克·王宮內殿】
“大人請隨我來,將軍正在里面等您。”內侍恭敬地俯身伸手,為來客指明了方向。來客微微點頭致意,跟隨內侍向里走去。一路上,來客都在感慨這里宮廷的陳設,紋飾繁復的兵刃和種類眾多的戰利品裝點著所有的牆面和天花板,縈繞這個尚武城邦的肅殺之氣幾乎就要凝成實體突破出來。來客微微皺眉,感到些許不適,但他沒有過多表現,只是繼續向前走去。
不多時,內侍在殿門前停下了腳步,剛一轉身,仰頭沒看路的來客差點就撞到他身上。來客滿懷歉意地退後兩步,連聲致歉,內侍忙擺手示意不必。待來客站定後,內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湊上前輕聲問道:“敢問大人,方才大人一路仰首看天,是在看什麼呢?”來客聞言再次抬頭看向了這條走廊上的天花板,問:“我在想,恩賽克洛尚武至此,房屋多用武具和戰利品裝飾,尚可共感;可這上面的…”說著抬手指向其中一處浮雕,“…不會是真人吧?”內侍跟著手指的方向看去,來客手指的應該是一個半浮出吊頂的人形,那人體各處描繪的簡直栩栩如生,身上處處戰損清晰可見,甚至連毛發都纖毫畢現,唯有面容有著縫合痕跡,不甚清晰。
內侍微微一笑,躬身答道:“讓大人受驚了,吾邦有個傳統,要把大將親手殺掉的敵人的身形都留下紀念,當然不是留下屍體,而是在焚毀前請高明匠人按照屍身模樣用石脂雕琢出來,然後裝裱,身上的傷痕都要一一復刻,務求真實,以此彰顯吾邦武力之披靡。這個傳統已有數百年之久,早期將軍的斬獲太多,已經轉移到另行修建的一處宮殿用於保存了,現在內殿里保留的,都是殺我兵馬無數,最後力戰不敵的英雄豪傑。大人現在指著的這位,便是現任將軍在平定叛亂之時所殺的最後一員敵將,小人記得清楚,這人很不簡單,被將軍打得殘了半邊身子,連冷水都潑不醒,可將軍遣散我等之後偏偏還能強起偷襲;殿內無有武器,只聽得搏斗和叫罵之聲。我等急忙打開殿門之後,才發現將軍被他咬斷了一根手指,他也被將軍活活踏碎了頭顱,哎,可惜也是梟雄,說不定原本還能活命的。”內侍慨嘆一聲,見來客一臉肅穆,仰著頭若有所思,忙斂容行禮說:“小的多言了,將軍恭候已久,還請大人移步殿內。”來客忙拱手還禮,隨著內侍走去。
到了門前,內侍抬手輕叩兩下門環,畢恭畢敬的說:“將軍,大人來了。”“嗯,請他進來吧。”里面傳來的聲音蒼勁而粗糲,確實符合一個常年征戰殺伐的將領身份,來客心想,不知會是一位怎樣勇武的人。如果是視人命為草芥的性子,今天怕是不太容易談成。正在思索,內侍推開了殿門,然後俯身說:“還請大人莫要見怪,請隨在下來。”來客剛要問他什麼意思,卻見內侍一提衣服下擺,跪在了殿內地上。來客一驚:“這是何意…”可內侍沒有回頭,只是向前爬行,口中答道:“大人請跟小的來便是。”來客頓了一頓,沒有追問,還是抬步跟上前去。繞過最後一道屏風,內侍口稱將軍,徑直爬到了房間正中那把椅子前,把頭埋在了鐵甲靴子之下,身覆玄甲的將軍微微抬腳,輕踩在內侍的頭上揉了揉,內侍一邊靜靜的感受著主子的踩踏一邊低聲說:“小地方人,沒見過世面,好糊弄。”將軍沒有回話,只是踩著他的腳暗暗加了點力,內侍逐漸忍受不住,低低地叫出聲來。來客看著這似曾相識的儀式,在屏風邊立定,給這一主一仆留出一些時間。將軍沒有讓他等待太久,片刻之後收回了腳,把內侍向一旁輕輕踢開,內侍恭敬地磕了個頭,在退出殿外之前探頭看向來客,指了指將軍對面的那張空椅子,來客微微點頭。待到身後關門的聲音傳來,來客這才把目光移到將軍身上。
“聖記長閣下,請坐。”簡短的招呼聽不出語氣,但甕聲甕氣的低音更加深了來客心中的既有印象,但也引出些許疑惑。如此能征善戰的大將,引得一個沒出過宮的小小內侍跪伏膜拜,可以理解;其殺伐果斷之名世人皆知,想必平日在國中樹敵不少,時刻披甲雖有些過了,但也可以理解。只是為什麼連面甲都不肯取下,難道長年征戰,臉上有傷,不便示人?被叫做聖記長的來客心中思索,點頭致意,緩步走上前去,飄然落座。屏風走到座位的這短短幾步,他已看出眼前這位名將周身好幾處破綻,按理說以這位將軍「帝國武技第一」的赫赫威名,不應該被自己看出破綻才對。
而且,這盔甲的腰身對於一個胸腔共鳴如此雄渾的人來說,是不是太細了些?
心中所想當然不能攤在台面上,於是聖記長只是躬身致意後落座,彬彬有禮道:“久聞絕將軍大名,今日有幸得見,果然威風凜凜…”“叫我絕就行,我也會直接稱呼你波因特。我們今天應該有事商討吧。”低沉的聲音打斷了波因特的客套,可細聽似乎…不太和諧。波因特饒有興趣的眯眼看著絕,然後點頭稱是,接著話頭說了下去:“好,那我也有話直說了。之前我們提出想與將軍做個交易,今日我來,就是代表聖女會向將軍提出交易的細節,希望能讓雙方滿意。”“請。”簡短且干練,摒棄一切不需要的禮節,只追求高效,確實是久經沙場之將的風格。
“我們希望能夠請動將軍和將軍所部,助我們鏟除洛爾帕丁斯周圍的教會勢力。以「天下實廩」洛爾帕丁斯為主的原帝國南部一直是帝國分裂後的主要戰場,同時也是反抗軍的大本營。將軍常年征伐,軍糧的重要性自不必我多說。勤王軍久不練兵,長攻不下,教會也趁亂一直與我們相持。雖然舉世皆知聖女會與教會不睦,但雙方畢竟只在暗處相爭,明面上還未撕破臉皮,畢竟拜的還是同一尊神。所以在和聖女商量之後,我們都認為此事需要外力破局,因此前來叨擾將軍。”波因特不緊不把事情緣由慢慢鋪開。“據我所知,南部的教會兵馬陣腳並不穩固,即使算上被他們收買的勤王軍也只萬人有余,其中有軍心的,有指揮能力的,尚成氣候的,不過幾支散兵游勇,以你們的實力,派一支精於暗殺的小隊解決掉那些小首領,其余自然樹倒猢猻散。這活兒找個靠譜的傭兵團都能干了,沒必要為了除掉這些人專程來找我。”絕一針見血地指出不合理之處,波瀾不驚地等著回答。
波因特笑著點了點頭應道:“將軍睿智,如果只是如此,確實不必勞煩將軍出手。可聖女會畢竟是個宗教團體,唱禱詞做禮拜沒問題,行軍打仗可真趕不上趟。那邊教皇成立了審判所,可以名正言順地窮兵黷武,我們卻只能靠招募志士,雖然民眾對審判所暴行多有怨言,應征人數不少,但那些拿慣了鋤頭的農夫可不是拿起刀就敢殺人的。即使目前靠著人數勉強抵得住攻勢,可兵士畢竟不是洛爾帕丁斯的應季蔬菜,割了一茬就能冒出一茬來,遲早會有左支右絀的一天。為此,我們真正希望拜托將軍的是,為我們遴選出來的精壯兵士進行訓練,帶給我們一支真正的軍隊。試問全天下誰人不知,絕將軍玄印旗指處,麾下士卒無不盡力拼殺,個個都以在將軍領導下作戰為榮,接戰之敵不是丟盔棄甲就是望風而降;我自忖各國將領,應該找不出比將軍更擅長帶兵練兵的人物了。在下認為,此事非將軍莫能當,還望將軍能夠應允。”
絕聽罷默不作聲,似乎知道對方還有話要說。波因特見狀,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之前所言請求將軍鏟除教會勢力一事,不過是順帶檢驗練兵成果,只要將軍答應出手相助,我相信區區萬人不足掛齒。”絕偏了偏頭,這並不是他期望聽到的後續。波因特自然明白,稍一拱手道:“當然,作為條件,這批兵士訓練完成,掃清南部教會之後,無論還剩多少人,皆聽將軍調遣。他們以後就是您的部下,可以為恩賽克洛蕩平外敵,只要在我們需要的時候派出…借出為我們所用就行,執行完我們的任務,保證原樣交還給將軍;此外,如果將軍答應,日後還會不定期的輸送新招募的兵士來補充人數,保證填補損耗。”
絕聞言站起身來,在椅子邊慢慢踱步,隨後才緩緩開口:“損耗?你是把士兵當成物品了嗎?那些將士跟隨我出生入死,為的是被人當作物品一樣看待嗎?”波因特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言語間的冒犯,站起身來剛想解釋,絕卻瞬間出現在他面前。“你以為我立下戰功揚名天下,以一個異域人的身份在這里扎下根基,靠的是什麼?靠我自己的武技嗎?戰場上真正決定勝負的只有士兵的斗志!只有你的士兵死心塌地為國而戰,為你而戰,你才能所向披靡!這樣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把他們當作可以隨意消耗的物品?嗯?!”憤恨的吐出最後一個音節時,絕的周身爆發出一股強大的氣浪,氣流把波因特狠狠地壓回椅子里,一直向後退去,撞碎了屏風,直到殿門才停下。
波因特當然知道此次商談不會一帆風順,可也沒想到會在這麼小的地方犯了忌諱,更沒想到絕將軍的實力已經強大到連動都沒動就差點殺了自己。須知眼前這位殺氣騰騰的將軍可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如果真的想要自己的命,想必只要一個眨眼吧。看著絕將軍穩步走來,波因特深吸一口氣,出言挑釁道:“絕將軍真的覺得能如此輕松的嚇住我嗎?您如果真的視人命如草芥,又豈會在乎區區士兵的生命。我對您的用處恐怕比那些士兵大了不少吧。”可絕一言不發,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只是繼續向門口走來。
突然殿外傳來一聲驚呼,隨後就是眾多內侍的呼喊聲和腳步聲,波因特盯著絕,沒有發現自己緊緊捏著座椅的雙手已經骨節發白。絕將軍一步跨過他身邊,打開殿門走了出去,招呼剛才那個內侍過來,低聲吩咐道:“打斷手腳,扔到私牢去,過會兒我親自審他。”內侍深鞠一躬,領命而去。波因特尚不明白事情原委,絕將軍已經回到殿內,一腳把厚重的銅門踹上,一手拎著他坐的椅子,平舉著放回了之前的位置。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絕一腳踏在他雙腿之間的椅子上,這下嘴硬的波因特反而無所適從了。絕湊近到臉貼臉的距離,輕聲說:“剛才的話是說給房頂的密探聽的,把他解決了,現在該說真心話了。你說的不錯,我確實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不論是你的命,還是我手下士兵的命。畢竟他們在我眼里不是物品,而是
…奴隸。”
【拉爾斯城·邊陲四堡壘附近林地】
回到酒館把荒坂安頓好之後,白陽和羅恩忙雇了輛車向這邊趕來,短暫的護理並沒有等到荒坂醒來,傳音碟反復呼叫也沒有得到希爾的回應,心急如焚的兩人只得加速再加速,默默祈禱著眾人沒有遇險。路上聽見前方傳來的巨大爆炸聲更是讓二人心驚,好在車跑起來總歸大大快過人,陽光普照之時,兩人終於沿著路到了林中,可循著痕跡找進去之後,眼前的一切著實讓兩人愣在當場。
場中橫著一條頭顱已經血肉模糊的巨龍,一動不動不知死活;頭顱旁,一根比人還大的巨骨靠在其上,巨骨的另一端指著渾身被鮮血覆蓋,同樣沒有動靜的大錘,冷焰正在旁邊焦急的呼喚著他,手忙腳亂卻不知如何施救;鬼在四周拄著樹枝巡視,似乎在尋找什麼;一旁空地上,希爾也想過去幫忙,但無奈耗力過甚,幾次想起身而不得,最後還是坐在了地上,潔白的紗裙早已被鮮血塵土浸染,不復之前仙姿模樣。白陽畢竟經驗老到,片刻之後反應過來,衝過去跪在眾人中間,摸出聖鈴毫不憐惜的釋放出一圈又一圈的療愈法陣,羅恩則是衝到希爾身邊,見希爾已經虛弱的說不出話,連忙撥出有著提神和增強意志力效果的旋律。在二人的幫助下,希爾三人慢慢好了一些,大錘卻仍是昏迷不醒,白陽摸出行囊里的水壺,給大錘慢慢的洗去身上的血汙,可洗淨之後,大錘身上看起來更加駭人:上身一片一片的割傷,身周四散著諸多剝落碎裂的鱗片,嘴邊還殘留著幾顆碩大而尖利的銳齒,腿部的浮腫和火焰燒灼的焦黑互相交錯覆蓋,看去簡直慘不忍睹。白陽和羅恩都很奇怪這傷是如何造成的,羅恩順帶問起鬼在尋找什麼,鬼便簡單的交代了有個神秘人助陣,現在卻不見蹤影的事情,隨後看向大錘,嘆了口氣說,“先回酒館吧,回去路上慢慢解釋。”
還能活動的眾人紛紛點頭,互相扶持著准備上車。這時冷焰突然想起了懸賞的要求說:“懸賞不是要求護心骨嗎,那是不是還得處理下那龍…”話說到一半,又想到了之前龍姬陰笑的可怖模樣,冷焰回頭望去,指著那巨大的龍軀說:“這家伙…死了嗎?”鬼在旁拍拍他的肩膀勸道:“放心,沒死也殘廢了,過幾天再來拾掇就行。”白陽聞言走上前去,摸出一張術式參,往黑紅的龍頭上一拍,那巨大的身影就在空氣中晃動幾下,消失不見了。不等眾人詢問,白陽自顧自地解釋說:“匿蹤用的,貼上之後只要保持不動,沒人能發現。這玩意現在這樣,肯定是動不了了,我們先回去把傷養好,再來處理。”眾人應允,剛把大錘搬上車,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猶疑的聲音。
“那個…你們好,我…我想跟你們一起回去…行不行?”希爾回頭,看到一個渾身衣服破爛,掛著樹葉蹭滿泥土,露出的胳膊上還有好些血汙的人。“你是?”羅恩上前問道。看到眼前這人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希爾,鬼警覺的朝前站了一步,將希爾擋在身後。那人不舍的收回目光,點頭哈腰上前一步:“哎呀那個啥,別誤會,我在奧洛格酒館看到那場魔法表演了,那真是…我都不知道怎麼夸,我就是看完就服了,就想跟著你們。可我也沒啥本事,也不認識你們的人,連套近乎都不知道找誰。就只好偷偷地跟著你們,半天了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我尋思著跟在後面看看,說不定打起來了能幫上點忙,你們就同意我加入了,那豈不美哉,是吧。誰知道一見那場面,好家伙,那女的,凶成那樣,變那麼大一條龍,就那麼咔咔幾下,比原來那條龍還大!我一想這下完了,還幫啥忙啊,趕緊腳底抹油吧。反正你們肯定都得撤,結果沒想到你們還真敢剛啊!好家伙我這半邊頭發差點沒給她那火燎了……”“所以…你是誰?”希爾扶住額頭,身旁的幾位都不善言辭,突然冒出來一個這麼聒噪的家伙,一下子還真不適應。
那人的碎碎念突然被打斷,頓了一下,手忙腳亂地從所剩不多的衣服縫隙里摸出大大小小的瓶罐,似乎很著急地解釋著:“哎呀小妹妹,我…我就是那個,那個剛才,扔藥瓶的,我我給你們幫忙了來著,你看這個,這,這是之前那個幫你們治療的綠瓶,還有後來幾瓶烈性毒炸藥,都是我…”“好了好了,知道了,是幫過他們的人對吧,先上車,回去說吧。”羅恩及時打斷了這家伙停不下來的發言,那人應了一聲,高興簡直要從臉上潑出來。剛一上車坐好,鬼抬頭問了一句:“忘了問你,怎麼稱呼?”那人撓了撓頭,似乎有些窘迫,然後支支吾吾的說:
“要不就…叫我猴子吧。”
【奧伊代克·王宮內殿】
波因特看著近在咫尺的冰冷黑甲,不知道此時該采取什麼舉動,盡管他的臉上仍然掛著微笑,但戰場走下來的萬人屠的氣場著實壓得他有點難以呼吸。絕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伸手到自己腦後,一使勁,取下了包覆整個頭顱的面甲,隨後一甩銀白的長發,一張清冷孤傲的稀世容顏就取代了剛剛絲毫不容親近的玄甲,重新貼了上來。
“你以為我的士兵為什麼對我死心塌地,因為他們全都是我的奴隸。每一個,不論年齡,不論男女,不論職務。我每天一半的時間都在大營里巡視,我只要進入大營,腳就一定不會接觸到地面,永遠有人搶著當我的地毯供我踐踏;他們喝的是我的洗澡水,他們的頭盔是我的尿壺,他們的飯鍋是我的洗腳盆,他們的動力就是得到我的賞賜;而我的賞賜,就是給每日表現最好的前十名士兵為我舔干淨靴子擦干淨盔甲的機會。與我一同出陣戰死者,無論多少人,我都會親自賜他與我的襪子一起下葬的榮耀。我所做的無非是讓他們崇拜我,更崇拜我,直到把生命都獻給我為止。他們當然會為我前赴後繼。所以,你確定要讓我幫你們訓練士兵嗎?”魅惑的嗓音帶著拒人千里的冰寒,簡直讓波因特失了方寸。
“所以…您…您是,女人?”一下接受太多信息的波因特一時反應不了,只得從中挑出一個最意想不到的先問出來。“不錯,不過這個問題重要嗎?我問的是,你們真的願意主動提供士兵,讓我把他們調教成為只對我忠心耿耿的奴隸,只是為了在需要的時候借去一用嗎?”波因特閉上眼,逼著自己快速理解這些消息,然後在心里權衡利弊,還好來之前做的准備足夠充分,這個突然的變故似乎可以接受。於是他做了幾個深呼吸,不卑不亢地答道:“既然…事情是這樣,我們沒有意見,您用怎樣的手段把他們變得驍勇善戰,那完全是您的自由。我們不要忠誠,只要戰力;在我們借用之時能完成任務,我們只要求這個。”絕不屑地冷笑一聲,把腳拿了下來,站到一旁撥弄自己的長發,銀白的長發披灑在純黑的甲胄上,竟然美得毫不突兀。
波因特看出來絕心中對這批戰力的渴望,畢竟地處山區的恩賽克洛一直為人口所苦,剛才氣勢洶洶的威脅想來只是試探,於是稍稍鎮定,繼續補充:“如果絕將軍答應,我可以擅作主張,把原本擬定的人數翻一番,帶到將軍門下。”絕停下動作回頭盯住他,開口問:“多少人。”“原定兩萬人,現在我個人做主,保證給您帶來四萬生力軍,希望他們能在將軍手下…腳下練出真本事。不知將軍您…”波因特報出了一個幾乎無法拒絕的數字。四萬人,如果個個都有自己玄印軍的戰斗力,絕低頭沉吟,片刻嘆了口氣,“好,我答應你。”說完這句,絕回頭給了波因特最後一個冷魅的眼神,然後重新戴上了面甲,聲音再次變回之前的低沉。“恩賽克洛大將軍絕,希望與聖女會共事順利。”絕第一次表露出善意,走到波因特面前伸出了手。“當然,能得大將軍勠力同心,是聖女會的榮幸,也是我的榮幸。”波因特握住面前的手,說完之後,還是牽了起來,輕輕吻了手背。隨後欠身致意,走出內殿。
此刻,他才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