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里空無一物,一種詭異的舒適感包裹著身體,周圍沒有任何東西,所有的一切都是虛無。就像剛剛啟動的計算機一樣,大腦神經釋放出生物電流發出了喚醒其他感官的信號,沉睡許久的聽覺、觸覺、嗅覺慢慢蘇醒。
試試聽覺吧,他想著。不知道是許久沒有工作的聽覺中樞反饋遲鈍,還是周圍過於寂靜,他只能感覺到一股耳鳴般的背景噪音。還是看看其他感覺吧......
嗅覺如何?他試探性地抽動一下鼻子,小心吸入一縷成分未知的空氣。空氣經過大腦的處理,他識別出來了一股微弱的消毒水氣味。嗅覺正常。
還有觸覺。他能感覺到冰冷的溫度正浸透他的半邊身子,他似乎是側躺在一塊冰涼的地面上。活動活動麻木的手指,緩緩貼上地面,那股冰涼光滑的觸感越發鮮明,似乎是某種金屬地板?
最後,只剩下視覺了。但他不想睜開眼睛,刺眼的亮光正透過他緊閉的眼皮投射在視網膜上,讓他產生一股生理上的不適感。
睜開眼,看看吧......
不情願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占了視野一半的灰黑色、在燈光反射下泛著微弱反光的金屬地板。視野的另一半,是一堵同樣是單調灰黑色的厚重牆壁,他能認出來牆上好像鑲嵌著一面黑色的電子大屏幕。這屏幕安裝在這里有什麼用呢?黑色和灰黑色的搭配真是單調乏味之至。
他似乎躺在這兒有一陣子了,半邊身子因為血液流動不暢感到有些麻痹。想要坐起來,但全身的肌肉軟綿綿的實在難以控制,他試圖支起一只手臂從冰涼的地板上爬起來,但堅持到一半,肘關節卻一陣酥麻,接著再次一頭栽在堅硬的金屬地板上。
“唔......”喉嚨里的聲帶發出模糊不清的呻吟,他只覺得有些惱怒。
自己的身體是怎麼了?好像就是剛出生的嬰兒一般,身體叛逆地不服從大腦發出的指令,越是拼命想坐起來,肌肉越是痙攣無比,手腳越是胡亂舞動踢蹬,在外人看來或許就像......電視上做著各種滑稽動作逗觀眾發笑的丑角。
一番嘗試過後他無奈地趴在地上喘著氣,再次陷入思考。
於是自然而然地,他在腦海中發現了生命哲學中最基本的,也是最終極的問題——我是誰?我從哪來?我要到哪里去?
對於這些問題,每個有過閱歷的人都有一套自己的答案。但他震驚地意識到,他找不到任何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是誰將他帶到了這里,更不知他將前往何方。他腦袋中的記憶猶如白紙一般純潔無瑕,沒有任何東西在這張白紙上留下過足跡,直到幾分鍾之前他的蘇醒。
連自己是誰,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沒有比這更糟的情況了......
不過也不是一切都讓人沮喪,神經內那股惱人的不協調感在慢慢減退,他的大腦正漸漸奪取整具身體的控制權。
慢慢支起身子,他成功坐了起來。像是慶祝這了不得的壯舉似的,他暗暗高興了一番,扭扭脖子看向那面嵌有電子屏幕的牆壁的右邊,然後心里咯噔一下——一只帶著紅色雙眸的狼人坐在他旁邊,凝望著他。
他挪動著雙臂緩緩往後退,那只狼人也模仿著他向後退。不對,這是......一面鏡子!這面有他半個人高的鏡子同樣鑲嵌在牆壁里,而鏡子里的那只狼人,就是他自己......
慢慢靠近,他坐在那面鏡子前,仔細觀察著這副對他來說無比陌生的面孔:眼球的瞳孔帶著血一般的紅,身上的毛發灰中帶藍,吻部較野生狼的短些,兩只毛茸茸的狼耳朵神經質地顫動著。再向下看去,覆蓋著灰藍皮毛的軀體除了胯部的一條黑色中褲外都赤裸著,附著薄薄肌肉的身子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瘦骨嶙峋。稍微側身而坐,他如願以償看到那條從短褲後面的洞口伸出的,長滿絨毛的灰藍色狼尾巴,在屁股後面沒有精神地來回掃著地板。
正當他在鏡子前擠眉弄眼的時候,那塊黑漆漆的電子屏幕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伴隨著“滴~”的啟動提示音。狼人將視线轉向那塊屏幕。
屏幕一片亮白,狼人花了一點時間觀察了一下房間的各處,在天花板的一角上找到了一個半圓形的機械裝置——一個精巧的監控探頭,正對著他的視线。
狼人漸漸感到焦躁不安起來:封閉的狹小空間,電子監控探頭,一塊意義不明的電子屏幕。這讓他自覺處境有些不妙。
“……基本常識認知檢定……”機械而毫無情感的電子合成音從那塊屏幕的某個地方傳來,狼人再度將目光對准不斷變化著背景的電子屏。
“66號,根據接下來所展示的圖像使用恰當的名詞進行描述。”話音剛落,一個杯子的圖片出現在屏幕上。
這是什麼意思?這不就是個破杯子嗎?什麼叫“用恰當的名詞描述?”狼人覺得他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有沒有人!”狼人在狹小的空間里來回踱步,無視了那塊播放著杯子圖片的電子屏,想要找到離開這個房間門。但門在哪呢?除了那面帶電子屏幕的,其他三面牆都是一模一樣的灰黑色,沒有任何門的輪廓。
“66號,根據所展示的圖像使用恰當的名詞進行描述。”沒有情感的合成音再度重復著之前的話。
“我知道有人在看著我!我告訴你,把我放出去!”喉嚨里發出威脅性的低吼,狼人露出獠牙眯著眼睛看向監控探頭。但他似乎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房間內一片寂靜。
“66號,根據所展示的圖像使用恰當的名詞進行描述。”機器不厭其煩地重復著。
什麼66號?老子他媽的不叫66號!
“放我出去!”狼人拍打著周圍的牆壁,不時踹上幾腳。但沉悶的回音告訴他這些牆壁不是一般的厚實。
“66號,再重復一遍,按照程序給你發布的指令進行回答。”狼人能聽出來,這一次傳來的聲音不再是電子合成的,從音調上能聽出那人似乎是個中年男性——深沉而冷漠。
“不管你是誰,趕緊放我出去!然後給我好好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狼人清楚,說話的那人一定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他是誰,他的名字,他為什麼會在這里。
“駁回,按照程序的指令行事,66號,否則你將被電擊。”
“去你的,老子才不叫什麼66號!”狼人感到很窩火。
“喔?那說說看,你的名字,是什麼?”這回那男人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揶揄。
見鬼,他是對的。翻遍記憶深處每一個隱藏的角落,狼人始終無法找到那個答案,畢竟每一處、每一個角落都是表里如一的空白。
“最後再提醒你一次,66號,跟著指令行事。”那人又恢復了令人惱火的冷漠,好像他說話的對象只是一個毫無智慧的低級生物,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著高級智慧的狼人。
狼人仍舊無視著反復誦讀同一個句子的機器,叉著腰走來走去。
不過他的傲慢也到此為止了。電子顯示屏突然變的一片花白,冰涼的金屬地板涌起了一股強勁的電流,狼人像是被定住了身體一樣動彈不得。全身上下好似有上千只螞蟻在噬咬,肌肉不受控制地緊縮著,狼人想要叫出聲來,但只是緊咬著牙關瞪視著天花板,被動地忍受著這陣難以言喻的痛苦。
全身的狼毛被電得豎了起來,讓他看起來就像造型滑稽的毛絨玩偶。不知過去了多久,那股電流消失了,狼人像斷了线的木偶一樣跌倒在地。伴隨著劇烈疼痛的消失和心跳的加快,狼人狼狽地四肢並用爬起身來,嘴里不停咒罵著。
“我相信這種感覺你不會想嘗試第二次,所以,你知道該怎麼做。”那個聲音嘲笑著說道。
憤恨地瞥了一眼監控探頭,狼人看向那塊仍舊顯示著杯子圖案的顯示屏。
好吧,讓我和你好好玩玩......這個愚蠢的游戲。
“杯子。”
只見圖案一變,杯子被一本黑色筆記本所取代。
“筆記本......”
這次是一台電腦。
“台式.....電腦”
……
“肥皂!”狼明顯地不耐煩起來,這東西有完沒完?
狼人正生氣地瞪著那塊屏幕,卻發現電子屏發出的光逐漸暗淡下去,直至再度一片漆黑,只留下人造光源在光滑屏幕反射出的光暈。然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任憑狼人如何朝著攝像頭齜牙咧嘴,向著周圍的牆壁發泄怒氣,這間狹窄的小室里只是回蕩著他自己弄出的噪音,之前那個男人似乎失去了與他對話的興趣。
憤怒地用手臂砸著堅硬的金屬牆壁,狼人靈敏的耳朵捕捉到了背後傳來的一絲微弱響動,倏地轉身看去:原本平滑的金屬牆壁有一部分凹陷了進去,形成了一個長方形單開暗門。暗門的一側緩緩後退,外面白亮的光线透過逐漸擴大的門縫射進這間方格一樣的囚室。
狼人急忙向暗門跑去,想要盡快離開腳下這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次電擊他的金屬地板。可就當他手搭在了門邊的那一瞬,一個魁梧的身影擋在了狹窄的通道口,遮住了外面射進的光线。
“你們這......!”狼人驚慌地停下腳步,眯著眼睛想要看清這是個什麼人。
頭帶著軍用防毒面具,全副武裝。再向下看去——這人端著一柄造型奇特的槍,那黑漆漆的槍口......正對著自己。
感覺大事不妙的狼人想逃。可是,他能逃到哪?
他眼睜睜看著那人扣下扳機,黑黝黝的槍口迸發出一陣亮藍色閃光。
泰瑟槍!
狼人只感覺從槍口射出來的東西扎在了自己胸部的皮毛下,然後一陣觸電般的痙攣讓他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意識一片模糊。
透過半睜的雙眼,他隱隱約約看到幾雙白色防護鞋向他逼近。隨後手腳被扎上了束縛帶,狼人被放在了一張擔架上,腦袋無力地耷拉在邊上。
尾巴被壓在身下,尾椎骨處傳來了一股不適。不過狼人現在無暇顧及這些次要的感覺,被泰瑟槍電擊後強烈的眩暈感讓他的腦袋被攪成了一團漿糊,精神緩慢復蘇的同時,他透過朦朧的雙眼看著眼前的特質鐵門一扇一扇地移過,長長的通道似乎永無盡頭。
眼前的亮光似乎更加刺眼了,他被抬到了一間光线更加明亮的房間里,然後被放了下來。帶著神經受創後的昏沉感,狼人看著、感受著那群穿著白色連體服的人類把自己從地上拉起來,解開束縛帶,再將自己固定到一個造型怪異的椅子上。神經質地轉轉頭,他發現周圍擺放著許多閃閃發光的金屬器皿和他不認識的機器。
潛意識里的危機感驟然提升,狼人在幾秒鍾內就清醒了過來。
自己正呈“大”字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周圍穿著白色連體服的人在分工明確地忙碌著,有一個人在檢查擺放整齊的金屬器械,兩個人在調試著懸在自己頭頂正上方的機械臂,還有一個在向房間內噴灑某種消毒劑,似乎這些人還沒有注意到他已經清醒過來。抬眼往往頭頂刺眼的圓形光源,在看看周圍架子上那些碼放整齊的手術刀、針筒和其他器械,狼人的腦袋飛速運轉著。
這里是一間手術室,而他,正是今天的手術對象。
“你們在干什麼?!”狼人劇烈地扭動著身體試圖突破那些牢牢禁錮住他的拘束器,扭得身下的手術椅嘎吱作響。
不妙,太不妙了!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麼?
那些忙活的手術員們聽到動靜,驚奇地望著激烈反抗著的狼人——看來他們確實對泰瑟槍的效果太過自信了些。
“放開我......唔唔!”正咆哮著,狼人發覺自己的嘴巴被一只帶著黑色手套的手粗暴地捏住,差點讓他咬破了舌頭。站在手術椅旁,那個高大的、帶著防毒面具的軍士用力握住狼人的吻部,並用一根結實的皮帶緊緊扎住了他的嘴巴。狼人只得嗚嗚地拼命扭動著身體抗議著卻發不出什麼聲音。
“愛德華大校,手術就要開始了,請離場。”一個手術員很有禮貌地向著那個魁梧的軍人說道。
狠狠地瞪著那個防毒面具男,狼人愈發激動地反抗著。可當一個手術人員按下了椅背側面的按鈕後,束縛著自己身體的拘束器調整著位置,越發緊固地將他的肉體壓在軟塑材料制成的手術椅上。
愛德華一言不發地看著狼人那雙好似要噴出火的紅色雙眸——多麼富有侵略性和刻骨的恨意啊!至少,他覺得自己對這個實驗樣本展現出來的斗志非常滿意。
“66號......這個編號真是妙極了。”愛德華在心中咕噥著轉身離開,順便帶上了手術室的大門。
房間里只剩下被禁錮在椅子上的狼人和那一群穿著白色連體服的手術人員了。
“各就各位。”
整齊地穿戴上防護口罩和醫用防護面具,手術員們嚴肅地站在各自的崗位,似乎正在等待命令。
被圍繞在中間,拘禁在椅子上的狼人望著天花板,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起來帶著無形的重量壓在他身上,心髒失控地狂跳著。
這時,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送到了封閉的手術室內。
“編號66實驗樣本,神經信號放大器植入手術,開始。”
那聲音還是那麼的冷漠,如此的無情。
狼人驚恐地看著頭頂的機械臂帶著嘶嘶的響聲移動著,最終停留在他的右小臂上方。手術員接著將一個帶小口的可更換手術設備安裝到了機械臂尖端的插槽上,鏈接完成的手術機械轉動了一圈表示工作正常。
“樣本心跳加快,血壓升高,其余指標一切正常。”一個外科人員有條不紊地報告著狼人的身體監測數據。
感覺被一只螞蟻狠狠咬了一口,狼人瘦削的大腿上被刺入一根細長的管子。
“血液補償管已就位。”
“開始植入。”
劇烈的疼痛從被刺破的小臂處擴散開來,狼人望著天花板咬牙忍受著,可是那機器漸漸撕裂小臂的表層肌肉,向著更深層前進。
痛!好痛!!
狼人的靈魂在無聲地尖嘯著,被拴緊的狼吻抖如篩糠,手腳彎曲成怪異的角度。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機器在無情地撕開小臂骨頭上附著的肌肉,貼近那股敏感的神經。
這一刻他希望自己昏迷過去,但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並未奏效,他只得在這人間煉獄里反復經受地獄之火的炙烤。痛苦地流著眼淚,狼人在心中的角落里祈禱著。
翻著白眼,感受著非人承受的疼痛撕裂著他的意識。
誰來救救我?救......命。
誰,呼......誰都可以......求你了......
………
精巧的手術裝置正在將微芯片植入66號的小臂骨頭附近,並將其和周邊神經連接起來。從創口里溢出的殷紅血液被儀器盡數回收,並順著細長的管道通過特制針頭重新輸入狼人大腿動脈內——不得不說,這種新奇的手術裝置真是精妙極了。
在痙攣的狼人前方的牆壁內,准確的說是那片單向可視的玻璃所阻隔的觀察室內,三個人觀看著這場重要的手術。
最靠近視察窗的是一個身著筆挺軍裝、胳肢窩下夾著一頂窄檐軍帽的男人,一條金黃的穗帶垂在他胸前軍綠色的服裝前,象征著資歷的大小不一的胸牌整齊有序的扎在穗帶扣子上方,肩章上一顆金黃色的將星在觀察室明亮的燈光下熠熠生輝。
“麥考利夫上將,我聽說聯盟和革命陣线戰事正酣,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站在上將身後的是一名穿著白色實驗服的中年人,頭發兩側已經開始斑白,老年斑開始在他那張平庸的臉上慢慢浮現。
“我的部隊將被調往來西頓河北岸進行防御,最高統帥部讓我順道來這里視察項目進度......”將軍被手術室內的場景攥住了心神,有些敷衍地回答著基地負責人的問題。
負責人好奇地觀察著上將的背影。
麥考利夫——聯盟軍公認的防御大師,在歷次戰役中建功無數,他是當今軍界僅有的五名上將之一。
麥考利夫上將對他之前答應最高統帥部前來視察的請求感到懊悔,他大可以找個借口推掉這樁子麻煩事,可他終究是答應了。結果就是,他現在不得不站在這個令人窒息的小房間里,看著那片玻璃後面那幕讓他毛骨悚然的活體手術。
“66號樣本是我們經過多次失敗以後的......集大成之作,你可以這麼理解。”
負責人背著手站在將軍旁邊,一齊看向那只在手術椅上不住地抽搐著的狼人,一邊向旁邊的將軍介紹起來,平淡的語氣里帶著一絲屬於科學家的驕傲。
“純種的海門森林狼和人類的基因鏈融合而成,保留著狼的狩獵本能的同時還有著極強的意志力。想必你們剛才也看見了,泰瑟槍發揮的效果在66號身上只能維持一兩分鍾。而現在,這場手術可以對他造成遠超十級的疼痛感,這種疼痛一般人是絕對承受不來的,而66號的大腦可以完全承受住它且不暈厥。等到所有的訓練流程都結束以後......我可以說,他會成為世上頂尖的生物武器。”
負責人滔滔不絕地講著,不過將軍對這一套純粹的軍事科學家說辭並沒有興趣,只是不時點點頭,無言地透過手術室玻璃看著那只眼睛上翻、嘴角開始泛起白沫的灰狼。
縱使麥考利夫本人戎馬一生,見慣了戰場上血肉橫飛的血腥場景,但看著眼前那只狼人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被如此殘忍地對待,他仍舊感到一陣惡寒。
“斯凱特......我承認,這種手術方式非常新穎,相信它以後一定大有舞台。”
將軍皺起眉頭來。
“但是,我有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麼不給他打麻醉?”
只見身著白大衣、胸前別著NED徽章的基地負責人斯凱特搖了搖頭,好像這是個幼稚的問題。
“將軍,我想您聽說過——麻醉劑會麻痹神經系統,對其產生潛在的損傷?如果想要讓實驗樣本完完全全地服從我們的任何一條指令,那必須保證其神經系統不受外來因素的影響,然後才能安裝腦波協調器。否則......腦波協調器有很大可能會短路。”斯凱特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
“短路的話,會怎麼樣?”麥考利夫有些好奇地問道。
“呃......樣本會變得,像以前電影里的喪屍一樣。”
“喪屍?”
“嗯是的,具體點來說就是神經嚴重受損,外觀表現為止不住地流哈喇子,眼球渾濁,身體機能衰敗。然後就是......攻擊性變得極強。
斯凱特搖搖頭,似乎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記得第一次在一只鬣狗獸人身上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一下子損失了三名研究人員......”
“啊......那麼關於翠綠山區的那些傳言是真的了。天啦!你們到底搞出來了多少個這樣的失敗品?還仍由它們在那片叢林里到處亂竄!”
“將軍!這件事請不要對外聲張......”凱斯特有些無奈地說道。
“這也是統帥部的意思——將翠綠山區變成一個革命陣线不敢涉足的地區,讓聯盟不必要在那個方向部署過多的兵力。”
“簡直是胡鬧!”
統帥部那幫家伙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如果那些東西從山區跑了出來,得弄出多大的亂子!麥考利夫輕輕嘆了聲氣,不自覺地去捋了捋腦袋上花白的頭發。
“將軍不用擔心,失敗的實驗體仍舊在......呃,可控范圍內。嗯,也就是說他們不會離開翠綠山區的范圍。”
“這怎麼說?”
“雖然神經系統損毀嚴重,但通過腦波協調器我們仍然可以給它們下達一些特定的指令,讓它們固定在山區的某一個范圍內活動。”
“聽起來,你們似乎把那些實驗體當成了一種會動的地雷?”
“啊,沒錯!這個描述非常形象!這種‘地雷’不僅會動,而且具有一定的智慧,它們會視情況選擇伏擊或是暫且隱匿等待時機,直到有把握進行致命一擊。”
“既然說是地雷,那麼,我想它們無法識別敵友?”
“是。”斯凱特攤開雙手承認道。
“它們只會遵從一些特定的指令,比如擊殺、奪取、俘虜,但是它們不會對目標進行識別——它們視野內的任何活物都是目標。”
麥考利夫挑了挑眉毛,對這種描述感覺有些不舒服。
“那麼......對66號的完全控制需要花多少時間?統帥部希望你能給一個明確的答復。”
“就時間上來說,完全摧毀66號的自由意志需要四個月,然後是大約兩周的適應訓練期。經過大概五個月的時間,樣本就可以進行腦波協調器的植入了......”斯凱特低下頭沉吟著。
“然後還有三個月的身體強化階段,整個過程至少得花八個月的時間。不過考慮到66號的特殊性,八個月還不夠。你也看見了他的精神力是多麼強了吧?”
“八個月?”上將皺了皺眉頭。在這八個月內,前线的戰況隨時可能急劇惡化。
“能不能盡量縮短時間?”
“將軍......精神的摧毀和重建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它不像吃飯那樣可以狼吞虎咽加快速度的。”
“負責人斯凱特,這不是請求,這是命令。”麥考利夫那雙鷹一樣的眼睛斜視著基地負責人,說話間帶著一股將軍的威嚴。
“恕我冒昧,現在的戰局......似乎對聯盟不利?”
“我覺得你說出這種問題是很不妥當的。”
“噢對不起!”意識到失言的斯凱特急忙賠罪道。
“呃......我可以盡量加快進度,把時間縮短到六個月,六個月!將軍,這是極限了!”
“好。”麥考利夫不想再呆在這令人窒息的小屋子里哪怕一秒鍾,他要盡快回到地面視察軍隊的集結進度,四十萬人不是個小數目。
最後瞥了一眼手術室內,手術似乎已經接近完成。在他和斯凱特閒扯的時候,手術機械已經將神經信號放大器成功連接到了狼人小臂內的神經簇中,並退出了血肉模糊的傷口歸位到了手術椅正上方,淋漓的鮮血從上面一滴一滴地落下。
那只狼人靜靜地躺在椅子上,眼睛半閉,沒有一絲動靜。如果不是看見他的腹部在隨著呼吸一收一縮,麥考利夫還以為66號死在了手術台上——死於遠非常人能承受的劇痛。
“大校,通知我的指揮部——我希望第四集團軍能在今天之內拔營。”
斯凱特跟著麥考利夫轉身,才想起來這間屋子里站著這麼一個沉默寡言的軍士,他默默地守在觀察室出口旁,不發一言地聽著斯凱特和上將的對話。愛德華大校點點頭,拿出軍用傳呼機開始傳達命令,可是那副厚實的防毒面具仍然緊緊帶在他的腦袋上——這副面具是長在這家伙臉上了嗎?
“將軍,第四集團軍要全部開拔?”斯凱特有些擔心地問道。他負責著北方實驗部(NED)在這座霍斯利國邊境城市內規模龐大的地下基地。但是,作為二級試驗基地,NED勃良第分部實在太靠近國境线了,這也許就是為什麼該分部只被NED高層定位為二級。
畢竟,緊挨著霍斯利國的,是一個因為種種原因而和它有著百年積怨的、非聯盟加盟國的哈布斯國。規模龐大的聯盟第四集團軍從這里撤走了,說不定這個不友善的鄰居會趁此機會狠狠地給這個“聯盟的走狗”來一記響亮的耳光。
聯盟的實力大不如前,周邊國家都看在眼里、伺機而動......
“負責接替本地防衛的是霍克將軍的第六軍。配合著防御工事和他的五萬人,這里不會有什麼危險。”麥考利夫知道斯凱特在想什麼。多年的經營已經將這座邊境小城變成了一個有多道縱深防御的要塞城市,哈布斯不敢冒著招致聯盟怒火的危險襲擊霍斯利加盟國。當然,除了革命陣线那幫瘋子......
但是想想看,遠在南方的革命陣线總不能借哈布斯的道來啃這個硬骨頭吧?
“另外,記得按時向上級提交進度報告。我得提醒你,聯盟高層對這個項目很重視。”最後說了句例行公事的話,麥考利夫戴上了他的那頂上將軍帽,昂首闊步和那名大校一起走出了觀察室。
離開房間,麥考利夫的嘴角不經意地苦笑了一下。
這哪里是戰局不利啊,簡直是糟糕到了極點......
………
目送著將軍和他的副官離去之後,斯凱特轉身看朝手術室方向:手術員正在進行收尾工作,66號樣本手臂上可怖的創口已經被生物凝膠修復,大概很快那里就會長出新的灰藍色狼毛吧......至於66號,他仍舊靜靜地躺在那,頭歪向一邊,全身都被汗水所浸透,眼睛緊閉——但臉頰上的晶瑩的淚痕在手術室燈光的反射下清晰可見。
“各單位注意,66號手術完成後將其送往A區最高等級監房。”
放下傳達器,斯凱特眯著眼睛看著那只猶如木偶般僵硬的狼人被帶離手術室,眉頭深深的皺紋擠成一團,喃喃自語著:
“給我個驚喜吧,66號。讓我看看你的精神力有多強......”
………
被粗暴地扔進一間與之前相似的、但更加狹小的監房內,脫力的灰狼痛苦地趴在冰涼的金屬地板上,顫抖著伸出左手努力支起上半身。但僅僅是這個簡單的動作,就已經耗盡了他所剩無幾的力氣,悶哼一聲再度倒在堅硬的地上,又一陣劇痛瞬間貫穿他的意識。
長著雜亂狼毛的臉頰感受著金屬地板刺骨的寒意,66號的意識里只剩下了一種感覺——疼。
疼......疼死了......
手術過程已經讓他幾近昏厥,那些人往他的手臂里植入了那個該死的東西以後,他的一切感覺......似乎都被急劇放大了:平常冰涼的地板在此刻變成了天寒地凍的雪原,巡邏人員的皮鞋傳來的沉重腳步聲如幽靈一般久久地回蕩在耳畔,被擦傷的地方傳來鑽心剜骨般的疼痛。
艱難地爬到狹小的角落,灰狼蜷縮在堅硬寒冷的牆角,溫熱的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溢出,順著臉頰流到金屬地板上,安靜的監房里回響著微弱的啜泣聲。
經歷了什麼,以後將要經歷什麼,他都不願去想。有限的意識海被各種放大的感覺塞得滿滿當當,沒有再給自己的思考留下些微棲身之所。
他只想安靜地沉入黑色的夢境,但恐怕即將到來的那個夢......也充滿了莫名的惡意。
………
A區最高等級監房內一片漆黑,狼人精疲力盡地靠在硌肉的牆壁上,閉著眼睛試圖整理自己的思緒。
大概過了一個星期了吧......他昏沉的腦袋里想著。一個星期,他幾乎沒有什麼睡眠——監房的控制人員有意控制著頭頂的罩形燈沒有規律地明滅,只要他睡的稍微沉些,刺眼的光芒就會穿透他的眼皮將他攪醒。缺乏睡眠讓狼人非常疲憊,同時也愈發狂躁。
那群人類如此地對待自己,他們一定有所圖。但是,他們到底想要什麼?到底想從他的身上得到些什麼?但這一切他一無所知。
頭兩天他尚能努力排除被刻意放大的外界干擾,苦苦思索著這些問題的答案。但隨著睡眠不斷被干擾,簡單的思考漸漸變成了一件奢侈品。
腦袋發脹,頭痛欲裂,狼人想趁著熄燈的這段時間稍微休息一會兒,待會兒那群人還會讓他吃一陣苦頭。
果然,沉悶的軍靴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厚重的精鋼大門前。鐵門倏地打開,一陣刺耳的鐵件摩擦聲將狼人驚醒,他睜著脹痛的眼睛看到了熟悉的泰瑟槍擊發焰,接著自然而然地全身抽搐著栽倒在地,被基地守衛粗暴地拖著走出監房。
………
“跪下!”眼前的人類軍人咆哮著,四處橫飛的唾沫飛濺到低垂著頭的狼人臉上,“你這只賤狗!我叫你跪下!”。這場面有些奇怪,人高馬大的人類軍士和眼前顫抖著的狼人比起來還是矮了半截,他不得不微微抬起頭仰視著他的訓練對象。
盡管身上傷痕累累,遍布著被皮帶和棍子抽出的血痕,全身的狼毛凌亂不堪,這只過分瘦弱、顫顫巍巍的狼人睜著布滿血絲的紅色雙眸俯視著暴怒的軍人,一字一頓地低聲說道:
“去 你 媽 的......”
帶著指虎的拳頭狠狠地擊中了狼人凹陷的腹部,劇烈疼痛讓灰狼悶哼一聲彎下腰,失去平衡捂住肚子倒在地上。
“呃!”穿著鐵靴的軍士一記踢擊正中狼人的毫無保護的頭部,讓他一時眼冒金星痛呼出聲。嘴巴里彌漫著一股腥咸的味道,大概是幾顆牙被踢碎了。
溫熱的液體順著鼻孔流滿了地面,而那人一直不停地狠踢著縮在地上毫無反抗能力的狼人。
66號覺得他快要死了,被這個人給活活打死。不過......死亡對於他來說,應當是個不錯的結局吧......
半睜著眼睛無神地看著傾倒的地面,一雙雙靴子移動著站立在他周圍,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
“趕快對66號進行醫療處置......”
聽著漸漸遠去的雜音,狼人僅剩的意識不禁苦笑起來。
真是死都不讓我死啊......
………
麻木地躺在浸滿水的地板上,狼人痙攣地打著冷顫,殘損的牙齒咬的咯咯響。他像只落水狗一樣全身濕透了,而監房里的空氣置換系統就像是故意一般將溫熱的空氣吸走,同時灌入冷冽的涼風。狼人只覺得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茫茫無際的冰原上,一股股冷風像鋒利的冰刀穿透他的皮肉,同時被高壓水槍衝擊過的皮肉仍舊鈍痛著。
這是每一天狼人必定會經受的“衛生清潔”:像往常一樣被擊暈、粗暴地拽出去,扔到一件特制的房間里去,然後被高壓水槍衝刷著蜷縮在角落里,一直到狼人要被口鼻里的積水所溺斃才停下來。
再度被扔回原來的監房中,他會“驚喜”地發現室內的地面也積滿了冰冷的水漬。自己的體溫已經失衡,大腦在這混亂的感覺中進入了一種奇怪的冰火兩重天的境地:狼人時而感覺掉進了冰窟抖如篩糠,時而覺著置身於烈日之下的沙漠中酷熱難耐,甚至想把腰間唯一一件褲子也給脫下。
周圍的聲音在慢慢消失,自己的靈魂似乎就要脫離這可憐的肉體前往更美好的彼岸......
但這只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呵,這些人類對他的每次折磨都恰到好處。一點發現他生命體征失常,那些人,穿著白色連體服的人就會輕松將他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以便能繼續對他的新一輪枯燥無味的折磨。
在這深入骨髓的寒冷中,66號腦海里雜亂的思想漸漸歸於沉寂,而那個可怕的答案漸漸清晰起來。過了多長時間了?自己已經完全喪失了時間的概念,也許幾個星期?或許是幾個月?但起碼......狼人發現他終於知道那些人想要的是什麼了。
“賤狗,跪下!”軍人日復一日的咆哮回蕩在耳畔。
一只聽話的狗。沒有獨立意識,對他們言聽計從的......賤狗。
沒錯,他們就想要這個。
一種想法慢慢在狼人的思維深處成型。而打定了主意,他攢足了精神,拼盡最後的力量站了起來,然後躬下身子,低著頭凝視著那片冰冷的、堅硬的銅牆鐵壁,然後......
狼人細瘦的雙腿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如離弦之箭向那堵灰黑色鐵牆衝過去。
隨著一聲沉悶的鈍響,由血肉和骨頭組成的腦袋和合金牆壁狠狠相撞。狼人眼冒金星地踉蹌著栽倒下去,黏糊糊的血從頭上撕裂的傷口流滿了面頰。
得抓緊時間......
內心深處那狂熱的思想支撐著他,再度搖晃著站立起來。向後退去,向那堵沾滿血漬的牆,發起又一輪衝鋒。
隨著腦袋傳來又一陣鈍痛,狼人的眼睛被粘稠的血液糊住再也睜不開眼,他完全喪失了方向感、空間感,好像漂浮在零重力的太空中,又或者是躺在柔軟的天鵝絨床墊上,那股熟悉的、奇異的舒適感漸漸將他包圍。
“最......最後一次......”狼人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著,他能聽到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直奔著他的方向。
燃燒著最後的生命力,失去視覺的66號低垂著血肉模糊的頭顱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著鮮血淋漓的鐵牆......衝鋒——帶著他骨子里的尊嚴,身為狼而不受奴役的驕傲。
砰......
受到重創的腦袋貼著牆壁緩緩滑落,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瞬,狼人聽見了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鐵門開啟的聲響。
一想到那些人蒼白的臉、氣急敗壞的神色,狼人一本滿足。
我不是66號,我......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