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便有開國之君、守成之君的說法,”蘇秀青道,“魔尊年輕時雄心勃勃,豪氣干雲,算得上一位英雄人物,但是他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缺乏耐心。這樣的人,開疆拓土有余,治國理政則不足。九州之內,人口逾五千萬,每天操心如此多人的衣食住行,需要耗費的精力十分龐大。處理日常瑣事的快樂,也遠比不上攻城掠地。事務繁忙,日復一日,沒有盡頭,這更加劇了他的煩躁感,最終導致了上述事件的發生。”
“他為什麼不把事情交給下面的人去做呢?”
“有些處理不過來的,自然是要交給下面的人,但是掌握在他手中的,仍然很多。他有點像是不會吃螃蟹的人,舍不得蟹螯中的美味,又很難打開,就自己跟自己較勁,弄得身邊的人都很疲憊。”
“唔,這麼說來,神後做出離開的決定,實在很明智。”
“但是在他看來,這卻是赤裸裸的背叛,尤其神後把他最愛的女兒也帶走了。他甚至認為,神後其實早有預謀,在那件事情上發難,不過是找一個背叛的借口,進一步證明了他自己的正確。”
雲知還忍不住撓了撓頭,道:“這麼下去,他只怕是要越來越偏激。”
“你如今看到的北朝,就是他偏激的結果,”蘇秀青道,“神後一走,他少了一大助力,處理朝政更加力不從心,但是他無法離開這個國家,所以只能另尋他法。”
“他找到的是什麼?”
“《商君書》,”蘇秀青道,“是他跟司馬長平一起想到的。”
“馭民五術?”雲知還一下想起了這個。
“是的,壹民,弱民,疲民,貧民,辱民。統一思想,則沒有爭端;國強民弱,則江山永固;疲於奔命,則無暇他及;人窮則志短,人俱則國安……如此,他最終達到了他的目的:一個信息量極低的社會,不用花費太多的心思,就可以永遠地統治下去。”
雲知還這才明白為什麼自己看到的北朝如此怪異,他嘆了一口氣,道:“他想得很美好,但是百姓可以渾渾噩噩,什麼也不懂,治理百姓的官員卻不能什麼都不懂,懾於武力之時,沒有辦法,只能屈服,但是只要有人晉入了天衣境,登高一呼,必定眾山響應,從內部攻破他以為能永久存續的帝國。”
蘇秀青道:“他不傻,這道理自然也是懂的,但是他爭的就是一個時間,如果他能在此之前大功告成,飛升仙界,即使這世上洪水滔天,跟他又有什麼相干呢?”
雲知還倒是沒想到這麼遠,他想象了一下仙界的樣子,不由搖了搖頭,道:“這些大人物的想法真是與眾不同,哪里像我,有好吃好喝的,有喜歡的人在身邊,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蘇秀青笑道:“那你的問題問完了嗎?問完就可以回去看你家師姐了。”
“最後一個,”雲知還想了好一會兒怎麼表達,“聖使大人,您不覺得魔尊這個稱呼,有點太那個了嗎?”
“什麼那個?”
“現在我想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就是很幼稚的狂傲,好像少年人才會有的,拿到台面上一本正經地說,有點尷尬。”
蘇秀青笑道:“原來你是說這個。我也有同感,一個人好好的,不自稱皇帝,非要叫魔尊。但是一想到他可能並不在乎這個,又有點釋然了。”
雲知還道:“原來你也不懂,那我心里就平衡了。”頓了一下,說道:“要沒事,我就先走了啊。”
蘇秀青道:“沒事了。”又朝外說了一聲:“周姐姐,你帶他走一趟吧,我這里安全得很,不用時時刻刻守著。”
那個黑衣女子現出了身,說道:“那不行,於姐姐讓我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能離開你身周五丈,我可不敢抗命。”
在牆壁上按下一個按鈕,道:“讓小檸帶他去吧。”
雲知還等了一會,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圓臉姑娘,蘇秀青一說,她領了命,便帶著雲知還兩人往外走。
神後宮有宮牆三重,外周八里,殿閣連綿,崇偉壯麗。
雲知還跟著走了半天,才出建春門,天氣又十分炎熱,蓁蓁撒起嬌來,雲知還便叫了輛馬車,載著三人往青溪而去。
走了三分之二路程,卻正遇著申小卿和羅節,幾人見面,好一陣歡喜。
羅節拉著蓁蓁的手,左看右看,半天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很好,很好,果然一根寒毛都沒少。”
雲知還擦了一把冷汗,道:“師姐,你這也太狠了,敢情你還數過啊?”
羅節道:“哪里需要數?我感覺一下就知道少沒少了。”
“師姐這能力真是神奇。”雲知還不得不表示佩服。
申小卿笑道:“師弟,你還是趕快回去吧,大師姐可想你了,聽說你遇到好幾波敵人,個個實力非凡,把我們都嚇壞了。”
“那你們呢?”
“我們去買點東西,沒那麼快回來。”
羅節道:“蓁蓁跟我們一起去。”
雲知還不同意也不行,便告別了她們,繼續往於紅初的舊宅去。
就要見到李萼華了,雲知還感到很高興。但是不合時宜地,他又想起了那個穿著一襲黃衫的女子,想起了自己當初說要娶她……
“我真是糊塗了,要真娶了她,師姐怎麼辦?”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雲知還現在才開始面對這個問題。
全都一起娶了?師姐肯定不會答應;只娶一個?當然也不行,那置兩位師姐於何地?何況還有華矜。
至於師父、聖使大人、秦遲錦、葉流霜,他是不敢想了。
他有些後悔,不該那麼衝動,直接就說要娶她。但是他又很確定,當時自己確實是這麼想的……
他一向自負聰明,現在卻有點弄不明白自己的心。
他原以為自己足夠博愛,能夠給喜歡的女子帶去溫暖和幸福,即使人數多一點,也照顧得過來,現在卻產生了一絲惶恐,萬一局面失控了呢?
萬一傷害到她們了呢?
無論傷害到她們中的哪一個,他都無法原諒自己。
“難怪魔尊會想到馭民五術,要管理好人人皆有思想的家庭,已經足夠困難,何況是一個國家呢?”
他當然不能也不願像他那麼做,他陷入了矛盾和糾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