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從睡夢中醒來,得知李筠、水鏡先後離去,不免有些傷感。
好在天性樂觀,況且艾爾曼近在眼前,漫長而艱辛的旅途即將到達尾聲,很快就重新振作起來。
率領蘭蘭、沙王和尤麗亞驅車前往北方最富盛名的傭兵之城。
遠觀艾爾曼,給人的第一感覺便是“雄渾”、“厚重”這座城池建立迄今已經歷時百年,百年來幾乎沒有間斷過兵火之災,卻從來不曾失守,堪稱聖國北方的鋼鐵門戶。
由於多次加固城牆,加築箭塔,現在的艾爾曼看上去整個就像一只巨大的刺蝟堡壘。
實話實說,丑得嚇人。
欣然等人來到城門外時正當午後,秋高氣爽,陽光宜人,艾爾曼的城郭也在陽光下改變了色調,煥發出鋼藍色的冷光。
這座堡壘的外層城牆是鐵鑄的護壁,城門更是純鋼打造,堅不可摧。
艾爾曼是聖國唯一出產鐵礦的城市,素有“鐵匠樂園”的美譽,難怪如此闊綽,連城牆也用鐵鑄。
鐵鑄的城門兩側有兩隊哨兵在巡邏。
艾爾曼是軍事重地,想要進城,必須出示路引。
欣然沒有路引,便拿出女王的親筆書信作為證明。
守軍看罷說道:“這封信只能證明你一個人的身份,除了你,其他人必須留在城外。”
尤麗亞與沙王立時怒形於色,剛要發作,卻見蘭蘭舉手道:“我有路引。”
說罷翻出一張紙,寫上自己的名字,交給守軍說:“這就是我的路引,你如果不懂,就去拿給風麟大人看吧。”
守軍低頭一看,只見紙上畫了一只可愛的小豬,另有四個字:“我回來了。”
沒有簽名,也沒有印章,顯然不是路引。
好在這守軍見多識廣,心想這小姑娘既然認得風麟大人,想來不是尋常人,還是替她問問吧。
便說:“你們且稍等,我這就去通報。”
不多時守軍匆匆回來,身後跟著一頭白色奇獸。
看上去像馬,頭上卻生有兩只龍角,身上披著雪亮的鱗甲,步伐高貴優雅,雙目神采飛揚。
城門前的守軍與百姓見到這奇獸,慌忙跪地叩拜,齊呼:“風麟大人萬安!”
欣然詫異的問蘭蘭:“這怪獸好威風,是什麼來路?”
蘭蘭尚未答話,尤麗亞緊張的搶道:“主人!不要亂說話,這是麒麟啊!”
說罷也學著守軍的樣子跪倒在那白色麒麟腳下,恭順的說:“晚輩尤麗亞,給大人請安了。”
原來她就是麒麟……欣然亦小小的吃了一驚。
據說世上只有四頭麒麟,乃是水、火、風、土四大元素精氣所化,水與風是雌性(麟)火與土是雄性(麒)麒麟不老不死,精通魔法,且性情善良,智能超人,是比龍更高等的神獸。
風麟,便是四頭麒麟神獸之一,據說是羅蘭元帥少年時代收服的仆魔。
風麟微微點了下頭,溫和的說:“各位不必多禮。”
目光好奇而溫柔的掃過尤麗亞一行,特別在欣然臉上停留了片刻,笑道:“閣下就是蘇騎士?”
嗓音柔潤悅耳,仿佛妙齡少女。
欣然慌忙答道:“在下正是蘇欣然,不知風麟大人有何見教?”
風麟微笑道:“有勞蘇騎士護送我家小姐,一路辛苦了。”
欣然呆呆的望著蘭蘭,心想,這小家伙果然是羅蘭元帥的女兒……
這時風麟走上前來,憐愛的親吻蘭蘭的小手,柔聲道:“小姐,快坐到我背上來吧。”
蘭蘭搖頭笑道:“不用啦風麟,蘇騎士抱著我走路就很舒服。”
風麟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暗想,小姐從來不喜歡接近男子,為何對這少年破例?
莫非……心有所感,不由得會心微笑。
蘭蘭被她笑得小臉發燙,羞惱的嚷道:“笑什麼笑,還不快帶路!”
“遵命,”
風麟轉身姍姍而去,帶著滿頭霧水的欣然一行走進城內。
艾爾曼就像灰姑娘,外表不起眼,內里卻絢爛多彩。
欣然一走上街道,便被這座城市的熱鬧與繁華震住了。
整齊的街道,富麗堂皇的建築,還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使艾爾曼呈現出與戰爭無關的另外一面。
由於地處北疆,艾爾曼的建築風格吸收了羅摩人的特色,房屋大多是兩層的石頭樓房,粉刷成淡青色,仿佛一排敦實的石頭巨人。
街道正對面,坐落著一座威嚴的城堡,便是阿曼拉達?羅蘭的元帥府。
兩條主街道的交匯出另有一座比元帥府更大更豪華的環形圓頂建築,有些像教堂,但氣氛又與宗教不符。
欣然好奇的問風麟,那里可是劇院。
風麟搖頭笑道:“是競技場。”
艾爾曼民風尚武,除了兩萬本地居民,另有兩倍的聖國軍人在此駐扎,平時便在競技場中操練武藝。
來自世界各地的武術家也是艾爾曼大競技場的常客,在此以武會友,留下了許多佳話。
欣然來得湊巧,正趕上一年一度的“艾爾曼比武大會”比賽項目繁多,有騎術、弓術、技擊、鎧戰等多項,參賽者來自世界各地,多為著名的傭兵和武術家。
如果在賽會上獲勝,不禁贏得豐厚的獎金,還會獲得“傭兵王”阿曼拉達?羅蘭親授的“冠軍徽章”以及該項技能的“大師(MASTER)”
稱號。
這是僅次於“聖騎士”的榮譽,就現實性而言,也是普通人所能得到的最高榮譽。
(因為成為“聖騎士”實在太難,聖國當代僅有四位聖騎士,陽光、暴風、鐵面、微笑。
風麟在競技場門外駐足,立時引來參賽者的矚目,紛紛敬禮請安。
她是艾爾曼的市長,在城內地位僅次於羅蘭元帥,而且為人和善,賞罰公正,很受市民愛戴。
一行人走在路上,多次被前來請安的市民打斷腳步。
蘭蘭不耐煩的說:“風麟,你還是變成人類的樣子吧,免得驚世駭俗。”
“遵命,”
風麟優雅的揚起頭顱,身上散發出柔和的光暈,變成了一位白發蒼蒼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欣然頗有些遺憾,這大色狼還以為風麟會變成年輕美貌的姑娘呢。
其實風麟平時的確是以美少女的姿態出現在人們面前,之所以變成老奶奶的樣子,一方面是順著蘭蘭的要求避免引人矚目,另一方面也許是覺察到了欣然的“狼”子野心,為免遭騷擾不得不出此下策。
風麟是比武大會的首席裁判,護送欣然一行到了元帥府後便停下腳步,歉意的說:“小姐、蘇騎士,我還要回競技場工作,暫且失陪了。”
蘭蘭老氣橫秋的擺手道:“忙傭的去吧。”
欣然好奇的問:“比賽還沒有結束嗎?現在參加來不來得及?”
風麟笑道:“今天是報名的最後期限,如果蘇騎士有興趣,我可以代為報名。”
欣然頑皮的爬到夜鶯頭上,居高臨下眺望露天賽場,觀望了片刻,搖頭笑道:“我還有要事求見元帥閣下,參賽就免了吧。”
風麟一愣,反問道:“求見元帥?蘇騎士不是已經——”
蘭蘭搶著說:“小男孩兒是來送信的,這信據說很重要,你就不要東問西問的,泄漏了軍事機密可不得了。”
風麟會心一笑,淡淡的說:“我明白了,既是這樣,我便送蘇騎士去元帥府。”
“有勞婆婆了,”
欣然回頭笑問沙王、尤麗亞,“比們不必跟著我,想玩的話就去報名吧。”
沙王和尤麗亞早就等他這句話了,聞言齊聲歡呼,眉開眼笑。
朱諾看著眼熱,也化作人形彈出來說:“這麼好玩的賽會,主人真的不參加?”
尤麗亞搶白道:“朱諾好笨哦,主人是嫌這些敵手檔次太低,不值得出手一戰。”
朱諾嗔道:“呸!不必你說我也知道——主人啊,我也想去玩玩,可以麼?”
欣然笑道:“沒問題,盡管去吧——小心不要受傷。”
朱諾喜出望外,與沙王、尤麗亞結伴興衝衝的報名去了。
欣然到了元帥府,風麟把他引入客廳後便告退了。
欣然站在門外傻等了半晌,也沒見有人叫他進去,便壯著膽子敲門。
敲得手都酸了也無人理睬。
(好大的架子……
欣然滿心不高興的闖進客廳,只見面前擺著一把空空的交椅,卻無主人。
小姑娘蘭蘭抱著欣然送給他的玩具熊,獨自坐在旁邊的輪椅上玩。
欣然上去摸摸她的頭發,笑問道:“小病人兒,元帥在家嗎?”
“在家。”蘭蘭答道。
“噢~”欣然連忙退到門外,躬身等候。久久不見動靜。
欣然心中納悶,不解羅蘭公爵為何不出來見她。
這時蘭蘭從輪椅艱難的站起來,爬到交椅上去。
欣然連忙給她打手勢,低聲道:“蘭蘭!快下來,那是元帥的座位!”
小姑娘撫摸著玩具熊,微微一笑,身上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威懾力,從容說道:“我就是阿曼拉達?羅蘭。”
欣然直愣愣的瞪著她,突然慘叫一聲,昏倒在地。
風麟聞聲衝進客廳,驚見“客人”躺在地板上口吐白沫,便問羅蘭要不要請軍醫來。
羅蘭搖頭微笑,滾動輪椅來到欣然身邊。
嬌嗔道:“狡猾的小男孩,你再裝死,我就用車輪碾斷你的手指。”
欣然無可奈何的爬起來跪拜請罪:“在下有眼不是泰山,怠慢了元帥閣下,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羅蘭揮退了風麟,嬌笑道:“快起來吧我的小男孩,別害怕,我又不會吃人。”
欣然直勾勾的盯著她,忽然哭喪著臉嘆道;“上次遇見聖女王是這樣,這次遇見也是這樣……蘭蘭,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羅蘭愛憐的揉揉他的頭發,無限溫柔的說:“我的好孩子,你一點也不傻,是我太狡猾。”
回想起欣然一路上對自己百般呵護,溫柔有加,不由得俏臉飛紅,眼中流露出熾熱的情焰。
“可憐的小男孩兒,我騙了你這麼久……你恨我嗎?”
陷入愛河的風之劍聖提心吊膽的凝望著欣然,生怕他說出可怕的話,傷了自己那顆被愛情包圍而倍加敏感的心。
欣然搖頭嘆氣,羞赧的說:“我現在只恨地上沒有一條裂縫,可供我鑽進去……我不恨你,只為自己曾經做出不自量力的心思感到羞愧……你是天下無敵的劍聖,我卻把你當成了弱不禁風的小病人,真正應該道歉的是我。”
羅蘭聽了他的話,不由得悲喜交加,捧起欣然的手覆在臉上,哽咽道:“欣然……千萬別這麼說,我渴望承受你的怒火甚至憎恨……但是求求你,千萬不要對我這麼溫柔,你對我越好,我就越發內疚……知道嗎,看到你灰心喪氣的樣子,我的心便開始流血……”
欣然被她真摯的表白深深打動,一時浪子本性復發,上前抱起這扮豬吃老虎的小姑娘元帥高舉在頭上,惡聲惡氣的道:“好視個小滑頭,竟敢騙老子!你說,我該怎麼整治?”
羅蘭見他重新振作起來,開心的咯咯嬌笑,柔聲告饒道:“可惡的小男孩兒,我都認錯了,別對人家這麼凶嘛……”
欣然佯怒道:“好哇,你還敢叫我‘小男孩兒’,簡直豈有此理!好吧,就罰你做我的老婆!”
羅蘭掩口羞笑道:“不行啦,人家還小麼……會被你欺負死的。”
話雖如此,寂寞多年的芳心卻被欣然掀起了春潮。
貼在他耳畔嗲聲嗲氣的說:“親愛的,我也像水鏡那樣叫你老公好不好?”
欣然登時心猿意馬,低頭吻上了羅蘭的櫻唇,舌尖啟開貝牙,熱情而略帶粗暴的撩撥著這小美人兒生疏羞澀的粉舌,把她送上激情勃發的愛欲天堂。
羅蘭的眼神漸漸迷離,嬌喘咻咻的逢迎著情郎的愛意。
然而發自內腑的尖銳的痛楚卻不合時宜的打斷了這美好的一切,羅蘭掙脫欣然的懷抱,蹙眉咳嗽起來。
欣然顧不得纏綿,心疼的問:“蘭蘭,你還好麼?”
羅蘭搖頭苦笑,遺憾的嘆道:“該死的肺病……偏在這時候跑來搗亂。”
欣然見她無大礙,輕松的笑道:“傻姑娘,我們又不是馬上就會死,將來有的是親熱的機會,你還是先治好病再說。”
羅蘭聞言心中倍感淒涼,心想,傻小子,我的病是永遠也治不好了……
然而卻不願欣然擔憂,裝出滑稽的表情笑道:“小男孩兒,你猜我有多少歲?”
欣然仔細端詳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羅蘭。
身材單薄弱不禁風,蒼白的臉色里透著嬌柔的稚氣,看起來絕不超過十歲。
然而羅蘭畢竟名氣太大,不可能那麼小,狠了狠心,說出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數字:“十七歲!”
羅蘭搖頭微笑,豎起兩根手指。
“十九歲?”
“不是加兩歲,是乘以兩倍,我已經老得足夠當你的媽媽了。”
由於常年抱病,羅蘭的發育似乎從少女時代就停滯了。
親眼見過羅蘭的人,都相信這位北方的傭兵王,聖國歷史上最出色的軍人,幾乎隨時都可能死亡。
故而稱其為“艾爾曼的曇花”有如曇花一現,刹那芳華後便是永寂。
在中洲七朵名花里,羅蘭是個例外。
她已經不年輕,也不漂亮,甚至連基本的健康也沒有,與其余六朵嬌艷欲滴欣欣向榮的花朵兒相提並論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然而她又是最美的,那種美並非源自生命力,而是每一次呼吸都在縮減生命,每一次入睡都在靠近死亡的魅力。
在羅蘭身上,死亡煥發出了比生命更為亮麗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