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羲也不知去哪里鬼混了一天,回來之後聽下人說檀羽決定了做縣令的謀士,連忙過來詢問。
檀羽道:“六兄,京城恐怕是去不成了,反正我現在隨身帶著醫師,治病的事也可以緩一緩。”鄭羲道:“也是,有林兒在,是可以放心的。那我就一個人到京城吧。”
如此又過了幾天。
檀羽吃了王顯的藥,風寒盡去,病亦痊愈了。
趁著還沒走的這幾天,檀羽又走訪了一些許穆之的信徒。
不過這些人都沒有參與到核心的機密,只是因為看到那些諸如鐵棒變彎的把戲,才著了魔。
林兒則專門跑了一趟太原,為那里的病患醫治。
她回來告訴檀羽:“聽說皇帝得了定襄之事的奏報,大發雷霆,有意要下令滅佛。陸修靜雖是道教,聽了這事後也收斂了不少,據說他已經打算再次出外雲游,他手下的那些信徒也逐漸開始選擇就醫了。”
“滅佛!”檀羽聞言震驚不已,“當年始皇帝坑儒的結果是什麼,鮮卑可汗就算不知道,崔浩這些漢人難道不清楚嗎?我終於知道許穆之等人為什麼要假以傳播佛法之名行禍國殃民之事了,他是想激怒鮮卑人,使其重蹈亡秦的覆轍啊。天下真的病了,正如那天王顯醫師說的,身體的病易治,心中的病卻難治。要治療心病,還得找到合適的心藥啊。”
陶貞寶也回來了,帶回了師父陶隆的口信:“這小女的醫術已然出師,再阻止她行醫實為不仁。既然她跑都跑了,我還能說什麼,就由得她吧。不過讓她記住,片刻也別忘了醫德的修為和醫術的精進。至於再派高手的事,我會考慮的,讓她不必多慮。”
林兒眼中浮現出那個素來嚴厲又極其護短的師父,不由得長吁一聲,道:“謝天謝地,師父沒有怪罪我不告而別,還同意我出外做事了。”
檀羽欣慰地道:“是啊,林兒不用再與我分開了。”說著,他拉起林兒的手,緊緊地握了握。
此後,林兒又將陶貞寶離開之後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陶貞寶道:“那師姊你要跟檀公子去仇池?我也想去。”林兒笑道:“你的武功那麼差,做差役都不夠。”陶貞寶道:“不是說鄭公子要離開嘛?那就正好缺個趕車的,差役做不來,趕車我還是會的。”
苻達赴任的十日期限一到,便要啟程。石文德多日的盛情款待,檀羽自然是要好好答謝一番。
樂安得知檀羽等人要走,也趕來送行。見到檀羽,樂安怯生生地道:“聽說檀公子陪縣令去仇池國赴任,小女有個不情之請。”
檀羽微笑道:“有什麼盡管說吧。”
樂安遞過來一個面具和一個酒葫蘆,說道:“這葫蘆中的酒是我阿娘自己釀的。我有一個從兄,名喚高長恭,雖長相斯文白淨,內心卻是個莽漢。他從小不在親生父母身邊長大,脾性怪異,生性不喜用真面目示人,所以愛戴這面具。而且,他從小就嗜酒如命,喝酒最愛用這麼大的葫蘆豪飲。兄長從軍就在仇池國,檀公子此去,如果有萬分之一的機會碰到兄長,請將這面具和葫蘆交給他,讓他回來看看我爺娘。”
檀羽接過葫蘆,說道:“樂安放心,我會盡力尋找的。”
於是,檀羽、林兒、蘭英、綦毋便同坐行屋上,由陶貞寶駕車,跟著苻達向西而行,鄭羲則只身北上赴平城去了。
苻達雖做了這麼多任縣令,身邊竟只有一個貼身的老隨從苻二,妻小全在家鄉,並未隨他出來做官。
這主仆二人一輛木板車,比起行屋的寬大舒適,這對主公與謀士也真是有趣得很。
一路向西走了數日。
這一天剛過長安,綦毋忽道:“阿羽,咱們何不先去麥積山看看小熙?這次到天水,再碰上那許穆之用強,我們還會吃虧。小熙出身隴西李氏,從小家學深厚,加之在麥積山學武多年,如果讓他下山來幫我們,這樣也放心些。”
當初韓均隊里的“北斗七俠”如今早已各奔東西,但畢竟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世家子弟,綦毋還深念著這些曾經的伙伴。
檀羽點頭道:“是啊,他到麥積山這麼多年了,也沒個消息,不知道現在怎麼樣。這次若能叫他和我們一同去赴任,那就太好了。”林兒在旁自然要詢問小熙是誰,檀羽便將當年同隊的幾個伙伴向她介紹了。
於是檀羽稟明苻達,一行人轉向麥積山而來。
關中,自古便是龍興之所、兵家必爭之地。
然而自五胡亂華以來,長安幾易其主,屢遭生靈塗炭,百姓亦是生計艱難。
加之六年前西涼亂軍襲擊關中,此地之凋零,可想而知。
一行人從長安到得天水,延著去往麥積山的古道緩步前行,林兒奇道:“真沒想到,這天下聞名的江湖大派麥積山,竟這般蕭條,一路行來,連個人影也沒見到。”
麥積山的麥積崖是一座孤峰,自西秦以來,有許多佛門信徒在此開鑿石窟。
眾人拾階而上,來到一處正在發掘的石窟,見了執事的比丘,檀羽上前問道:“敢問法師,這里有沒有一位名喚李熙的居士?我等是他家鄉的朋友,想與他見上一面。”
比丘答:“李熙師兄奉玄高師尊之命下山快一年了。”
檀羽詫道:“下山了?做什麼去了呢?”
比丘搖頭道:“既然是奉師命,那多半是去人間修煉了。具體做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檀羽遺憾地癟癟嘴,“小熙下山了也不回來看我們,真是的。還說請他幫忙,看來是不行了。”蘭英道:“也許他有什麼要緊事吧,羽弟別多想了。”
林兒忽道:“等一下,我還想請教這位法師,為什麼這麥積山這般冷清?完全不像天下大派的模樣。”
比丘道:“這說來話長。當年西涼大亂時,很多師兄下山作亂,沒再回來。自那以後,山中就沒多少人了。”
林兒嘖嘖道:“又是西涼之亂,這些穿越的還真是……”
檀羽忽有所悟道:“如果天水如此,那麼仇池國都漢中應該也不會好。不如這樣,請主公先行赴上邽上任,我們幾個則轉道漢中,四處觀察民情。順便還能去阿育王寺調查香皂一事。”
苻達自然點頭同意。於是苻達主仆先行離開往上邽去了。這邊陶貞寶則駕著行屋緩緩而行,前往漢中。
一路從秦嶺過來,地勢從大山變成丘陵,又從丘陵變成平地。
漢中,便在漢江與嘉陵江相交處。
自漢高祖龍興於此,漢中便寄托了漢人所有的文明根基。
秦巴文化在此交匯,與這別樣的山水一道,滋養出別樣的漢中人。
甫一進漢中,林兒的玩心就被勾上來了,吵著要找些好玩的東西。
綦毋忽然看到了一家客棧門前有一個巨大的招牌,定睛看去,上面密密麻麻貼滿了標著“廣而告之”的紙頭。
仔細去看,上面大部分都是各個商鋪招攬買賣的廣告,也偶有尋人啟事之類。
這時,右上一個告示忽然跳入眼簾:“為預祝七夕會在太白山藥王壇舉行,雲霧村與侯家堡將在拜將台舉辦詩會,邀國中詩友蒞臨。”
林兒興奮地道:“阿兄快看,我們說要去藥王壇,這藥王壇就出現了。這個什麼詩會肯定很有意思。”再一看日子,正是明天,便道:“我們去看看吧?說不定就能碰上許穆之呢?”
檀羽還有些猶豫,心想事情怎麼可能這麼巧,剛一來漢中就能碰上?
可對於林兒這個認真又貪玩的小妹,他心中滿滿的都是愛,也就不去多想是否合理,只聽她的建議便是。
五人當天即在漢中盤桓一日。
次日清晨,五人問明道路,便往拜將台而來。
這拜將台正是當年漢高祖在此拜韓信為將的故址,漢朝龍興便從此地而始。
如今,這里早被修繕一新,成了一個鄉民看戲熱鬧的場所。
這時候,拜將台前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到巳牌時分,詩會正式開鑼。
一個司儀走上台,朗聲說道:“諸位貴賓,七夕會即將在太白山藥王壇舉行。為提前祝賀此次大會,我們雲霧村與侯家堡特在這先漢故地聯袂舉辦這樣一場詩會。通過這場詩會,我們希望告訴漢中的父老鄉親,七夕會的主旨仍然是傳播聖人教化,展現文士風流。”
他一說完,下面自有一番歡呼。司儀又道:“接下來就請侯家堡的公子陳慶之上台,為我們今天的詩會起題。”
他一說完,便有一個身著白衣的十七八歲公子走上台去。
這邊陶貞寶小聲說道:“這司儀怕是口誤了吧?怎麼侯家堡的公子姓陳呢?”檀羽道:“也許是此地的風俗吧。”誰知林兒卻在一邊花痴起來:“哇,這陳公子好俊!”
眾人聞她言看過去,果見那陳慶之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瞳、五官分明而俊朗、外相風流而堅毅,身著一身白色的文士長衫,腰間配一柄細長寶劍,端的是瀟灑的美少年。
難怪如林兒這般靈動的心性,亦對他多看了幾眼。
那陳慶之在台中站定,朗聲說道:“依我說,我們不如根據一個題目,一人吟一句好了。大家都知道,七夕會的重頭戲就是在天火儀式上迎接天火的降臨。因此,我出的這個題目,便是一個‘火’字。區區不才,先來拋磚引玉一下。”他頓了頓,便即吟道,“木水五行傳生克,乾坤二氣造離明。”
他這兩句一出,台下便紛紛議論起來。
不多時,就有人舉手示意,司儀看了看那人,道:“這是我們雲霧村的李茂才,請上台來。”那李茂才走上台,對眾人一禮,隨即吟道:“前時日月星辰遠,上古風雷雨電頻。”
吟罷,又有一人直接走上台接道:“某世破空開智慧,當年鑽燧靠艱辛。”接著便連續幾人吟罷:“腥膻一去食腹欲,善惡既分戰亂興。大禹鑄鼎得天下,商王燒骨問神靈。周幽烽煙戲美女,楚霸耀武亡暴秦。”
這時,台下又有一人舉手,卻不上台。
司儀定睛一看,忙道:“這不是鮑府的女公子嘛。快,去幾個人把女公子抬上來。”便有幾個下人去將那鮑女公子連同她坐的滑竿一起抬上台去。
綦毋道:“這女公子好大的架子啊,怎不自己走上去,還要人抬?”林兒瞟了他一眼,道:“你這綦毋連這都看不出來。這女公子的腿腳不利,似乎患有什麼腿疾,不能站立。”綦毋咂咂舌頭,“那林兒豈不是又可以大顯身手了?”林兒道:“我又不是扁鵲重生,能包治百病。這女公子的樣子,似乎是先天不足,恐怕不是能治的病。”
兩人說著話,那鮑女公子已被抬上了台。
檀羽仔細打量這女公子,五官精致自不必言,唯惹人憐愛的是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似同晨間霧靄中隱閃的星辰。
在那深色的瞳中,隱含著無限的智慧。
頭發斜斜地披在一邊,臉頰上從頭到尾都帶著可人的微笑。
難怪陶貞寶會發自肺腑地感嘆一句:“好美的女子。”
鮑女公子上得台去,正欲開口接詩,誰知台下忽有一人大聲說道:“剛才白村長說,這詩會是要展示聖人教化、文士風流。這小女都隨意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面了,還哪來的聖人教化啊?”
(按:本書中有名有姓之人,大多都在正史、野史中出現。高長恭與陳慶之的設定,是為了表現歷史軌跡被強改的特點,讓這兩個南北朝的明星人物提前近百年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