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起居室一樣的臨時模塊屋內。
左臂打著繃帶石膏吊在脖子上的李維靖正坐在床上,享受著一旁冷星妍的主動喂食。
安素芸趴在床的後面上下撒著腳丫子,低頭看著平放在床上的手機里的短視頻。
桐谷跟麗塔靠在沙發上打著盹,兩個人都睡得四仰八叉。
這時,一個穿著淺色西裝風衣,戴墨鏡的棕發女性突然打開房門,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跟著她後面的則是額頭上還貼著紗布的艾米莉·哈特曼。
“安——素——芸——!”棕發女性一把取下墨鏡,咬牙切齒地指著趴在床上的安素芸大喊道:“你口口聲聲說自己只是去碧洋星找自家老哥,結果呢?你給我解釋一下這都是些什麼事?你知不知道你們跑到赭岩星來差點給我們捅出了多大的簍子?”
“這又不怪我——”安素芸頗為不服地抬頭看了她一眼,“我本來就只是跟著老哥來這里買東西順便玩玩,誰讓那些叛亂分子跟犯罪分子搞事情的——”
“——還有你,李維靖!”棕發女性無視了安素芸的回應,轉身指著李維靖的鼻子,叉起腰就開始抓狂地輸出滿腔忿惱:“你這個監護人是干什麼吃的?碰到這種事情,就帶著你家這麼個未成年的定時炸彈一起直接上去就是大干一場,你不會還很自豪吧?我們當初都是怎麼跟你們交待的?關於安素芸的監護問題定的協議跟規矩,你自己說你這次哪一條沒給你破壞個遍?啊啊啊啊啊,我都快要被你們這對極品兄妹氣死了,我到時候該怎麼給埃德蒙主任寫報告啊啊啊啊——”她說著說著,就開始抓起了自己的頭發,自顧自地在原地發起了神經,一旁的艾米莉也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這位是——?”冷星妍一臉困惑地看向了李維靖。
“哦,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在雲氦三上,住在我們家斜對面負責監視安素芸的三名星際刑偵局聯邦探員之一的夏洛蒂·佩蘭小姐,嗯,她現在應該是監視組的組長——”李維靖倒是若無其事地微笑著給冷星妍做著介紹。
“——李維靖你不准給我在這里裝沒事人一樣!你是不是以為自己當了碎星者,去跟克羅瑟人打了兩年多的仗,就比我們還專業,能不把我們當回事了啊?啊?我告訴你你下次敢再這樣自作主張我保證你吃不了兜著走——Espèce de bâtard!”
“唉,好了好了,佩蘭探員,這次事情是我提出的,責任我來負就好了——”一旁的艾米莉哭笑不得地上去拉住了血壓飆升到忍不住開始飆法語的夏洛蒂·佩蘭,用了半天時間總算把這位大姐給慢慢勸住。
“所以呢?現在外面是個什麼情況?我們幾個還得在這兒待多久?”
吊著一只手的李維靖總算稍微坐直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一旁的桐谷和麗塔也早早醒了過來,好奇地盯著眼前這位新來的聯邦探員。
“參與武裝行動的叛軍已經被全部剿滅和控制,而在智子的協助下,叛亂組織的整個潛伏與外圍合作名單也都被赭岩星軍警所掌握,絕大部分都集中於褐石英市,現在赭岩星當局正在進行全城大搜捕,大部分人員都已落網,剩下的少數也都在全力潛逃奔命,根本沒有余力再去組織起來搞任何破壞了——”艾米莉難得地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夏洛蒂·佩蘭白了李維靖一眼,叉著腰接著說道:“如你們所見,包括我在內的刑偵局特派調查組已經抵達赭岩星,赭岩星殖民地政府已經撤銷了對聯合政府辦事處的查封,讓辦事處恢復了正常工作,同時他們也表態願意配合刑偵局調查。這次事件會讓好幾個主推這個查封令的殖民地政府官員丟帽子,尤其是那幾個下屬部門出了叛軍內通者的,也算是給這群不知好歹的家伙一個下馬威了。不過你們幾個還得在這個安全監視區內呆上一段時間,赭岩星當局還有一些問題要跟你們以及我們溝通,不過問題應該不大,刑偵局也會力保你們幾個不被追責。”
“那我就放心了,可以繼續好好睡大覺咯~”桐谷說著就伸了個懶腰向後一靠,順手把麗塔也摟著一起半躺倒在了沙發上。
“所以還有別事情嗎?”李維靖看了看夏洛蒂和艾米莉兩人,似乎是猜到了點什麼。
“有一位客人要見一下你——”夏洛蒂·佩蘭再次白了李維靖一眼,但隨後便禮貌地側過身子,打開了房門。
一位看上去五六十來歲,一頭黑發里略泛花白,須發皆打理得一絲不苟,杵著一根手杖的西裝男人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位秘書模樣的青年和一架拎著旅行包的無人機。
“道格拉斯·布萊斯利國會議員希望見一見你——”夏洛蒂·佩蘭忍住了自己對著李維靖說話沒好氣的衝動,禮貌地做出了介紹。
“初次見面,李維靖少校,在這個特殊時刻,我個人希望能親自見一見這位剛剛使我們的殖民地免於一場可能的內戰,也使我本人免於一場刺殺的退役聯合軍軍官,說一聲感謝,既為我自己,也為免於遭受更多人禍的赭岩星公民們——”
這位身材中等,稍微顯瘦的老議員緩緩地坐在了李維靖對面的一張椅子上,面帶禮節性微笑的同時,一雙精亮的眼睛不斷打量著面前的李維靖。
“呃,很高興見到您,國會議員閣下?”李維靖只是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後平靜地聳了聳肩:“您是希望我為您做點什麼嗎?”
“我看出來了,李維靖先生您也是一位非常直接的人——”布萊斯利議員稍稍翹了翹嘴角,然後將雙手杵在了手杖的頂端:“那麼,我也就不多繞彎子了。如你所見,在川鐸新近通過的那條法案,給赭岩星的社會帶來了一系列的麻煩。”
“一些人以此為引,借題發揮,大肆宣揚對聯合政府,乃至於核心世界公民的非理性仇恨,而讓卡德羅斯基和賴登·斯坦頓這樣家伙抓住了機會,試圖更進一步引爆仇恨,以便實現內戰和分裂。即便是現在,在外面,殖民地議會和一些別的地方仍然也還有那麼幾個蠢貨,無理取鬧地叫囂著要政府來追責和起訴房間內在座的幾位;我也是費了一番口舌和精力,才讓這些人暫時停止向公民們散布這些愚蠢的言辭。”
“盡管如此,我想各位應該也知道——我本人也並不支持15037號法案,雖然我能理解為什麼有一些星球上的人們認為自己需要它,但對赭岩星而言,我認為接受這條法案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然而,這次的事件仍然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們在自我防御能力建設這一點上,十分不盡人意,甚至可以說相當糟糕。”
“一群裝備有限、七拼八湊、兵力還處於絕對劣勢的叛亂者,只是耍了一點小把戲,就這麼把我們滲透得千瘡百孔,把我們的首都衛戍部隊打得落花流水,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在場各位的努力,叛軍的陰謀可能真的會得逞。”
“這次的事件毫無疑問是一次不幸的慘劇,不少軍民死傷,更多的市民蒙受了慘重的損失;但同時,對於處在這樣一個危機轉折點上的赭岩星來說,也是一次決不能放過的改變機會。我們明明有著引以為傲的重工業和技術,卻對軍事建設無比怠慢,天真地認為戰爭和宇宙中的種種危險離我們無比遙遠。我認為,現在是時候讓人們拋棄這種傲慢而怠慢的想法了,我們應當全力加強對自我的武裝與防衛,這既是對我們自己的安全負責,也是一個能讓我們挺直腰杆拒絕15037號法案的可行方法——相比一個文恬武嬉的赭岩星,我想顯然是一個有著強大殖民地防衛軍的赭岩星更有底氣,告訴聯合政府,我們不需要聯合軍的駐扎,對吧?”
布萊斯利議員條理清晰地一口氣做完了這一系列陳述。
“您說的非常有道理,我很贊成,然後呢?我對此需要做些什麼嗎?”李維靖面帶玩味笑意地直視著布萊斯利議員,歪了歪腦袋。
“幾天之後,我想邀請少校您和我一起參與一次在褐石英市舉行,向赭岩星全境放送的,關於本次事件的政治訪談節目。我希望您能夠和我一道,借著向公民們介紹和探討本次事件的相關事實與細節的同時,向赭岩星的公民們傳達一個命題:我們為何需要一支更強大和完備的殖民地防衛軍來保護自己。我想這對於你我來說,應該都是一個可以接受並贊成的觀點吧?”
老議員深邃的雙目也毫不游移地直視著李維靖。
沉默片刻之後,李維靖向布萊斯利議員伸出了沒受傷的右手:“——我認為沒有問題,但我有一個小小的條件。”
“那是怎樣的條件?”布萊斯利議員微微探出上身,也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李維靖的右手。
“我能夠穿著動力裝甲上節目嗎?我暫時還不想出名,不太想在公眾面前露臉。”
“——哈哈哈哈哈哈,可以,當然可以,我的朋友,我會說服所有人讓你穿著你那身帥氣的盔甲登上節目的——”布萊斯利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用力地同李維靖握了握手。
“我們這邊也有一件事需要耽誤國會議員閣下一些時間,”夏洛蒂·佩蘭上前一步開口道:“這次叛亂的主謀當中,有一人成功潛逃出了赭岩星——赭岩星殖民地議會的布拉德·杜魯瓦議員,他在襲擊事件發生的同時就搭乘私人飛船匆忙逃走,赭岩星防衛軍的星系防御艦隊和航空隊未能成功阻攔其逃亡。刑偵局准備開始著手對布拉德·杜魯瓦的追捕行動,在此之前也需要向您咨詢一些相關信息。”
“當然沒問題,我很樂意配合刑偵局的行動。”布萊斯利議員微笑著點點頭。
“如果沒什麼別的事的話,現在能讓我自己安靜休息一下,也順便好讓我女朋友給我把我的午飯喂完行麼?”
最後,單手伸了個懶腰的李維靖歪著脖子掃了一眼冷星妍手里的飯盒跟勺子,來回看了看夏洛蒂·佩蘭和布萊斯利議員等人。
……
一號礦坑紀念廣場上,被叛軍改裝過的淨土渡筏號仍然停在原地,赭岩星防衛軍正在對整艘飛船進行著一次每一寸細節都不放過的全面檢查。
在廣場另一端的赭岩星開拓紀念碑下,有著一個輪椅老人的孤獨身影。
城內的各個大屏幕上,此時正不斷地播報著褐石英市叛亂襲擊事件的相關新聞。
“……根據政府最新統計結果,在本次褐石英市的武裝叛亂分子襲擊事件中,赭岩星防衛軍首都衛戍師近千名官兵傷亡,其中陣亡者達數百人。市內有七位市民死亡,上百人受傷,平民傷亡者多是因為事發時正身處軍隊駐地設施周邊,或者被墜毀的穿梭機殘骸擊中而傷亡。此外,在叛軍對穹頂出入管制中心的襲擊占領過程中,有數十名安保人員和兩名管制室工作人員死亡,其中包括一位管制室主任和一名普通管制員。本台記者在剛才采訪到了該管制室的獲救管制員,以下是采訪片段——”
大屏幕切換了畫面,記者話筒前出現了一男一女兩位正坐在救護車旁邊抱在一起的管制員,兩人正驚魂未定地嚎啕大哭著,女管制員一邊抽泣一邊磕磕絆絆地說著:“……那些叛,叛亂分子,他……他們殺了主任和鮑爾……嗚嗚……鮑,鮑爾是我們的同事,他平常為人非常老實和善,除,除了偶爾會在工作時偷著玩一小會兒游戲,從,從來沒,沒有干過任何……呵嗚……出格的事,他,他們僅僅,只是因為……鮑爾不願意交出手機,就開槍殺了他!啊呵嗯嗯嗯……呵嗚嗚嗚嗚……”
輪椅上的老人痛苦地閉上雙眼,搖了搖頭。
這時,吊著左手的李維靖忽然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齋藤先生?”李維靖站在老人的旁邊,看了看遠處的淨土渡筏號。
“——李先生,這副狼狽模樣可真是讓你見笑了,”齋藤守苦澀地笑了笑,“同時,我也要像李先生道歉——因為我一時的錯誤,最終給所有人造成了這樣,無可挽回的可怕後果,老朽我現在實在是無顏面對任何人,我的社員也好,赭岩星的市民們也好,還是剛剛從九死一生的險境中脫離的李先生也好。”
“倒也不必,就算卡德羅斯基不搶你的飛船,他也照樣會發起叛亂的。”李維靖聳了聳肩。
“——戰艦級的能量護盾系統是我們幫他運到赭岩星的。”齋藤守苦笑著搖起了頭:“雖然最開始我並不知道我們運的是什麼,但其實很明顯,像他這樣的人,讓我們替他運的不可能是什麼好東西,但我最終還是自欺欺人地假裝一切與自己無關,沒有過問那是什麼東西。最後,他順理成章地在拿到護盾系統後,搶了我們的船,將它變成了他這場戰爭行動的凶器。我辜負了我的社員們,也辜負了這座承載了我們兩百多年的移動家園。”
“一切選擇皆有代價,而我們無法預測未來,世事便是如此無常。如果齋藤先生希望我對此說點什麼的話,我只能說,望齋藤先生以後交友更謹慎一點,別再跟卡德羅斯基這種人扯上關系了。”李維靖卻是一臉輕松地歪了歪頭。
“李先生所言極是。”齋藤守發出一聲長嘆:“不知李先生現在,願意聽我這個老家伙發發牢騷嗎?”
“齋藤先生請講——”
“卡德羅斯基借著無政府主義革命的名義,機關算盡,讓成百上千的無辜者為之流血受戮,把自己也搭了進去,而最終的結果,卻僅僅只是留下了一個會比過去更加憎惡無政府主義者的赭岩星。又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只讓我感到一股發自心底的疲憊,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社會,難道永遠都無法擺脫,這種反復上演的,毫無意義的愚行嗎?”齋藤守緩緩仰頭,看向了空中的穹頂。
“我想是的,”李維靖反而出乎意料地點了點頭,“有沒有一種可能,暴力和殺戮,是從生物產生了捕食行為這一活動開始,就銘刻在宇宙中之後誕生的每一個生命體遺傳物質里的東西?這是最基本的自然規律,也是我們所有人都無法擺脫的命運。我們只是一群凡人,充斥著局限性與缺陷的凡人,而非是亞伯拉罕一神教幻想出的萬能之神。因而,我們所建立起的文明與社會,注定是充斥著無窮無盡的不滿和缺陷的,我們永遠也不可能改變這一點,我們只能去適應,然後繼續活下去,就像千百萬年來的無數代先祖一樣。老去思考著超出凡人界限,只有亞伯拉罕萬能神才能做到的事情,是毫無意義的。”
“李先生眼中的世界,還真是殘酷和毫不留情的啊……”齋藤守似乎也十分意外地瞪大了眼睛片刻,隨後發出了若有所思的感慨:“不過,這樣看來,李先生你的確是一個非常強大的人,不論是在生物學意義上,還是在內心意義上。只是,這世間並非每個人都如李先生這般強大,我只是覺得,對於那些並不那麼強大的人來說,他們至少應當有權去嘗試逃離一下這一切,至少可以試著去逃離其中的某些一部分。如果這個宇宙真的如此遼闊無垠,那麼給逃離者留下一席之地,我想應該絕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吧。”
“或許吧。”李維靖再次聳聳肩,看向了一旁的赭岩星開拓紀念碑。
這座紀念碑呈一個獨特的高大六面錐體,每一個面上都有著一幅巨大的人物浮雕,分別是六位不同職業的赭岩星古代移民:礦工、冶金工、機器人技師、運輸車駕駛員、地質工程師、穹頂建築師。
這六個人物並非虛構角色或者什麼抽象的人物象征符號,而是六名真實存在過,有著明確身份的赭岩星古代移民,浮雕本身即是直接臨摹自這六人各自的一張真實照片,作為浮雕原型的巨幅超高像素黑白照片亦被附在各幅浮雕下方的紀念碑基座部,旁邊附有漢英雙語書寫的這六位移民的生平事跡,他們皆是活躍在赭岩星開拓的第一個世紀中的移民。
“對我個人來說,我只認同一件事——縱使文明有著諸多不滿,文明的歲月也終究強於我們數百萬年前的先祖在岩洞中啃食生肉的日子。讓我重新選擇一萬次,我也永遠都會選擇擁抱文明。”李維靖從紀念碑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老少二人之間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
而後,齋藤守緩緩地率先開口了:“——不久前,有一位赭岩星的國會議員來到了我的面前,他告訴我,我和我的大部分社員都會被當作叛亂事件的受害者對待,等到赭岩星軍方對淨土渡筏號完成全面檢查,並拆除掉卡德羅斯基的違禁改裝部分後,赭岩星政府會將飛船送還給我們,並允許我們離開,但有可能同時會頒布驅逐令,不再歡迎我們今後再度踏上赭岩星。但是我們當中有幾個參與了卡德羅斯基的組織的年輕人……他們將在赭岩星上接受司法審判,然後進入監獄服刑。”
“還不算太壞?”李維靖低頭看了看齋藤守。
“比我預想的要好,”齋藤守緩緩呼出一口氣,“正如李先生所說的,無論如何,我們終歸還是要繼續生活下去呃咳咳咳咳咳——”
齋藤守再次劇烈的咳嗽起來,他想從懷里取出藥瓶,但因咳嗽而並不穩當的手卻將藥瓶碰落到了地上,他一時間無法夠到自己的藥瓶了。
李維靖彎下腰撿起藥瓶,遞到齋藤守的口鼻前,替他按下了噴口開關。
“——呼,非常感謝,李先生您說不定又救了我這條老命一次。”齋藤守努力平復著呼吸。
“舉手之勞而已。”李維靖將藥瓶遞還給了他。
“對了,我這次來,說到底是打算回贈齋藤先生一件禮物的——”李維靖忽然笑了笑,用右手從挎包里拿了一件小東西出來,遞給了齋藤守。
“這是——”齋藤守看向手中的物件,發現這是一板非常精致的立體古建築模型,看著應該是一座園林。
“我閒暇無事的時候用3D分子編織機制作的一個古地球明代蘇州拙政園的立體微縮模型,平常放在我自己的船上當擺設用的。”李維靖笑著說道,“感謝當年太陽系大遷出之時,那些自然歷史備份計劃的負責人吧。一千四百年前,那幾位古典人文學家頂著一堆聒噪不已的激進主義者的壓力,把這些在他們看來‘毫無用處’的古老建築物連同著整片地塊一起搬上了飛船,送到了南秦星上。這讓我們在失去地球的今天,依舊有幸能從這些遺物上感受我們先祖的記憶。這件小東西肯定遠不如齋藤先生您給我的那套古董值錢,但放在飛船當個小擺設應該還是不錯的,看著非常養眼,尤其是在疲勞的時候。”
說完,李維靖後退了兩步,向齋藤守揚了揚右手:“禮物送出,我就先告辭了,我女朋友還等著我,齋藤先生往後就請珍重了——”
目送李維靖離開後,齋藤守低頭看向了自己手中的小小古建築模型。
確實是一件很不錯的飛船小擺設。
……
執劍人號的船長艙房內,一場激戰過後的李維靖跟冷星妍正赤身裸體地裹在一條凌亂的被單中親吻溫存。
兩人笑嘻嘻地嬉戲了好幾分鍾後,李維靖從床上爬了起來,套上一條褲子,打算去艦橋會議室拿兩瓶飲料過來。
“可別去太久哦~~”冷星妍趴在床上,雙手撐著下巴,一雙長長的玉腿在後輕輕的拍打著,一絲不掛的胴體上只有腰間蓋著一條白色被單,盯著李維靖的眉眼,和上揚的嘴角之間盡是一片說不出的嬌媚。
“當然——”李維靖吞了一口口水,迅速打開房門轉身出去。
不過,就在他前腳跨出房門的同時,跟他一樣光著膀子,只套著一條長褲的桐谷正好也從對面的房間里背對著他走了出來,身上只穿著白色內褲和真空襯衫麗塔此時正摟著桐谷的脖子與他熱情地深吻著。
分開嘴唇的兩人立刻便看到了李維靖,麗塔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後便退回了艙房內,只留下兩個身材健美的帥裸男無比尷尬地摳著頭。
“嗯——咳哼,我——准備去會議室拿點飲料回房——”李維靖非常尷尬地開口道。
“——啊,這麼巧,我也是,啊哈哈——”桐谷啟志也摸著後腦尬笑了起來。
兩人就這樣無比尷尬地一同走進了艦橋會議室。
兩人各自從櫃子里拿出幾瓶飲料,挑來挑去挑了半天似乎都沒拿准主意到底要選啥。
最終,在同時決定帶上幾瓶含有微量酒精的果啤飲料回房後,李維靖跟桐谷突然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沉默良久後,李維靖總算先緩緩開了口:“——那個,桐谷,我覺得有一件事我們有必要確認一下——”
“嗯,隊長,我也是這麼想的——”同樣很尷尬的桐谷也連連點頭道。
“——桐谷,我們這只是很正常,很普通,很健康的,雙重情侶約會對吧?”
“——當然!肯定是這樣的!”
“——我們這絕對跟什麼淫趴之類道德淪喪的行為毫無關系對吧!”
“——肯定的!隊長你說出了我的心聲!我們只是兩對很正常的普通情侶在做著再正常不過事情,僅此而已!”
兩位猛男對雙方迅速達成了一致感到十分欣喜,用力地握起了手來。
然而,艦橋會議室的門這時又打開了,身穿休閒裝,叼著棒棒糖,拿著游戲機的安素芸滿臉嫌棄地掃了兩人一眼:“——嘖,你們這些好色的同時,莫名的臭講究跟屁事卻又賊多的傳統臭直男真是好惡心哦——”
說完,她拿起一瓶可樂便轉身離去,只留下風中凌亂的兩位尷尬猛男。
……
這是川鐸的羅根·雷德利地面星港,拖著一只行李箱的艾米莉·哈特曼從穿梭機航站樓中走出,無比感慨地抬頭看了看眼前闊別已久的熟悉風景。
然而,一個穿著軍服,看上四五十歲的高大男性此時突然進入了她的視野,這讓艾米莉立刻就皺起了眉頭,看到這位一張老臉快要笑成花,肩膀上掛著士官長軍銜的聯合軍軍人張開雙臂朝自己迎面走來後,艾米莉竟一甩頭,轉身拖著行李箱就要離開。
“哎,哎,艾米莉你別跑啊——”老士官長一下子急眼慌了神,連忙一路小跑衝上了去,跟上了艾米莉的身邊。
“我記得我在八年前就跟你說過,以後不要總來干預我的個人生活了,我和媽媽兩個人一起過得很好——”艾米莉冷冷地說道。
“呃,不是,我說艾米莉你沒必要還這樣跟我慪氣吧,我只是作為一個父親想關心一下女兒而已,我聽說你剛剛完成了赭岩星上一個非常危險的臥底任務回到川鐸來,我這不是想來關心一下你麼——”
“多謝,可我並不需要士官長閣下的關心,您還是去關心自己部隊里的新兵吧——”
“哎喲,艾米莉我錯了還不行麼?我這些年都給你道歉過多少次了——”老士官長哭喪著臉說著,“是我當初不好,不該……把軍隊的那套作風帶到家里來,我知道你跟你母親可能還不願意原諒我,但至少,一個父親偶爾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接受一下他的善意總不至於是一種冒犯吧?”
“唉——”艾米莉抬起頭,白了他一眼,但隨後卻不知怎地,露出了一副似是有些釋然的微笑:“那就先幫我提一下行李吧——”
“好好——”齊姆·哈特曼士官長頓時喜笑顏開,為聯合軍訓練出無數超級士兵的超級教官,就這樣在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屁顛屁顛地跟在自己的女兒身後,替她拖著一只小小的行李箱,走向了不遠處的出租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