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嘆一聲,紫仙雲蘿,百感交集,面對自己所創的武功,如今卻反過來回擊自己,當真是絕大的諷刺。
雖是諷刺,卻也不得不擋,玄宇幽冥殛的威力,結合了魔奇兩道,是非正非邪,亦正亦邪的合體,威力自是曠世無匹,罕見其敵。
是以,紫仙雲蘿雖然熟知此招奧妙,然而百年以來,赤無懼難道不會增修添補,強化其威?
會,一定會,紫仙雲蘿,她太了解赤無懼的個性了。
轉輪冥王,人如其名,正是一介無懼無畏之輩,百年以來,卻不知他的修為已經高到了什麼地步?
心中震蕩,手上卻是不閒,紫仙雲蘿,雙目奇彩驟吐,神光隱現,凝眸注視著赤玄彌破空出手,一顆玄墨烏球,隱然生電,疾轟射至,仿佛一只飛揚的蜘蛛,體發異變,吱吱做響,放出百縷陰芒,宛似八爪揮舞的水母光球,電柱急探,猛然向自己襲來。
球未至,那魔雷陰電,已然先行殛至,數十縷穿形冷芒,齊齊向紫雲蘿纏來,逼得四方山壁爆裂,塵煙四起。
“他竟將金蛛邪法,參雜於‘玄宇幽冥殛’之中?”
又驚又怒,沒想到赤無懼竟能將生靈化於法訣之中,傳予赤玄彌,再予凝化發出,時至今日,此刻的玄宇幽冥殛,等同便有了生命。
“‘紫霞化殛’。”
紫仙雲蘿,既然探知了赤玄彌“玄宇幽冥殛”的本體,乃是八爪金蛛。
不待浪費時間,紫仙雲蘿,當機立斷,手中紫藤長鞭,回揚盤舞,自天旋降。
頃刻間,紫氣霞生,飛藤護體,驟然地一道光華自地底竄升,“嗡”的一聲,晶沙卷涌,華彩通天,紫仙雲蘿,竟爾借著破地神光,凝成了一條通天紫柱,四下瑞氣繚繞,靈光千重。
“‘靈光通天柱’?”
萬萬料想不到紫雲蘿竟然俱有如此神通,赤玄彌又驚又怒,這“靈光通天柱”原是東海長明島,紫霞宮的頂峰道法,鎮派神訣,號稱天地間第一守招,卻又怎會在此出現?
莫非……不及細想,抬頭一望,但見自己所發出的八爪金蛛,刻正對著那通天紫柱一輪猛攻,八只手爪,嘶嘶吐電,化成了八縷奇光,四下向著人在柱中的紫雲蘿抓來,勢道無匹,一旁堅立的山壁,僅是挨著些許,便自爆裂,化為泥塵沙屑,滿空飛舞。
“哼。”
臉上冷氣驟盛,靈光通天柱中,紫仙雲蘿,雙目微閉,仿佛出了神,手中紫藤鞭無使自動,倏忽伸縮,團團幻化,宛若長龍卷柱,晶澤吐玉,帶起了一圈圈燦銀閃光,星環激走,芒射點點,旋著紫雲蘿身周,冷虹遍灑,隱隱嘯風,依稀若有龍吟。
“這……這是……”
望見紫雲蘿一身浩瀚仙氣,赤玄彌大驚失色,呐呐說不出話來。
兩臂輕分,此時的紫雲蘿,長發紫柱中漫舞,飄飄若仙,雙足修長頂立,白玉生輝,好半晌,才見她緩緩地星眸漸張,容光轉強,開口低吟道:“神鑒開法眼,靈光通天藏,四方聚無量,八卦納陰陽,去。”
玉手微揚,紫雲蘿人在柱中,卻是雙臂同時向外一張,拋出了點點星芒,瞬間穿透了通天紫柱,化成數個溫潤柔和、晶盈耀華的白玉圓光,排雲破空,朝著赤玄彌飛射而來。
“什麼東西?”
瞧著不明所以的數道圓盤奇光飛至,赤玄彌不敢拖大,卻也不想硬接,看准了來勢,身子急閃,輕而易舉地便躲過了紫雲蘿的幾點星閃。
“搞什麼鬼?老子可沒有這麼多閒功夫陪你玩。”
沒想到這麼輕而易舉地便避開了紫雲蘿發出的圓光,赤玄彌驚詫之余,頓時覺得受了侮辱,怒氣勃發。
“吱……吱吱…”
與其同時,赤玄彌發出的八爪金蛛,長足揮舞,挾著陰惻惻的玄冥冷電,也是毫不留情地朝那通天紫柱狂擊狠撞,每一次長足擊柱,冷電殛放,便是爆出無數火花,繁星萬點地撒了滿空流螢,不時地嚎聲厲叫,怒雷震響,更是撼動的山岳搖形,威勢無匹,連著天上風雲都受激絞卷,一時間煙沙四起,日月無光。
“八爪金蛛,乃是天下至毒之物。此物滿身茸毛,飛行絕跡,尤其口射金絲,更是黏力奇強,液中藏毒,刀槍不入,水火難傷,縱令得道劍仙,只要稍有不慎,落入金蛛羅網之中,任爾再大神通,恐也難免損傷,受那噬咬奇毒之禍,終是不免。是以此物不見便罷,如若將來遇上,切記不可留情,當即下手誅滅,不令逃逸,以免養癰遺患,戕害蒼生,你可知曉了嗎?”
猶記當年學道,紫仙雲蘿曾經聽聞恩師講述天下奇物,這八爪金蛛,便是天下萬毒中的第一毒,沒想到時值今日,最終還是遇上了。
英氣軒昂,面對化風膨脹的龐然大物,八爪金蛛,紫仙雲蘿,毫不猶疑,雙手一搓,向外便灑,真勁到處,陡然化成了點點紅光,星雨也似地朝著面前金蛛散去。
……………………
“師……師姊。”
話聲哽咽,瞧著懷中玉人,臉色蒼白,胸前衣著焦黑一片,似有火灼痕跡,東方平不覺心痛如絞,暗自滴血,連聲音都變得啞了,只是緊緊地抱著許丹鳳,低頭垂淚,泫然欲泣。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原來,許丹鳳受佛光所及,倏然收回內勁,卻又值此不巧,正當東方平豁盡全力,煉神真火威發絕頂之時收功。
這麼一來,此消彼長之下,透日神鋒自被擊碎不說,就連許丹鳳的護身罡氣,也被逆襲而來的煉神真火,破毀消融,澎湃烈勁,直貫前胸。
“師弟……是你嗎?”
張開兩眼無神的星眸,許丹鳳的臉上,蒼白若紙,奇異地灑出晶瑩的光輝,宛若悟道,往常的冷峻寒霜,竟是完全不復存在,反而透著些許嫣紅,一絲看破紅塵的淒清微笑。
“是我……”
緊緊地握住許丹鳳的嫩潔玉手,此時的東方平,虎目含淚,讓著許丹鳳的手掌,輕輕地摩娑自己的臉龐。
“哭了?你怎麼哭了?”
玉手微濕,撫著了暗流的淚痕,許丹鳳神情恍惚,若囈語,若迷蒙,衰弱低語,吞吐無力,臉上則露出了愛憐的神色,似責怪,似無奈。
“沒……沒…我沒哭。”
強自打起笑臉,東方平盡量擠出笑容,然則,胸中一顆心,卻是近乎盡碎,悲慟欲絕。
煉神真火,至大至剛,至陽至強,被真火擊中的人,從無一人生還,即便是連大羅金仙也不例外。
如今,許丹鳳胸前焦黑一片,煉神真火雖未將她透體穿殺,然其功勁所及,威不可擋,卻已將她內腑震碎,再難續斷。
是以,現下的許丹鳳,雖然體弱,卻仍能保持靈台清明,玉頰微紅,這無非是她平時鍛煉功深,真氣精純所致,只要胸中一口真氣未散,便能尚存片刻。
只是,片刻之後呢?
東方平不敢想像,也不願想像,那片刻之後的許丹鳳,將會是什麼模樣?
他只知道,此時的許丹鳳,似乎少了些什麼,也多了些什麼,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覺,仿佛抽離了與自己的距離,飄飄渺渺,若遠若近,忽焉在前,觀之在後。
迷離難以掌握,東方平的心頭,便如古鍾震鳴,一陣驟痛,像是巨杵擊在身前,胸膛炸碎,又像是山行夾道,若擠若抽,那是什麼感覺?
抽絲?
剝繭?
對了,就是抽絲,就是剝繭,那一絲絲牽動心底的悸動,澈骨難熬,像是靈魂脫離了身子,宛如要將血肉分離開來,那股莫名的劇痛,像是剝開層層細繭,片片凋落,刻骨銘心,深入脊髓。
是什麼樣的感情讓自己承受了這麼大的痛楚,這麼深的震憾,抽絲剝繭地擘開了自己的心胸,靈體分離?
是單純的姊弟之情?
還是自小相互扶持,青梅竹馬的蜜意濃恩?
還是……還是自己的心靈深處……難道隱藏著一股不知名的熱情,有所期待嗎?
只是真的有嗎?
如果真有,那是什麼的?
莫非……莫非自己並不是單純的對於師姊只有姊弟之情,而是有所期待,期待著一種不知名的牽掛,一種魂牽夢縈的依戀,一種就像是百世糾葛,不解不休的纏綿,那樣的令人榨干了靈魂,掏空了一切的心傷,苦樂酸甜?
那真的只是單純的姊弟之情嗎?
還是……還是已經超出了姊弟情誼?
那是怎麼樣子的感覺啊?
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今日卻是如此強烈?
是苦澀?
是酸甜?
是心碎?
是悲憫?
還是……
全部都有?不知道原因,此時的東方平,只感覺到痛,澈入骨髓,心神皆碎的痛。
那就像是身子被抽了空,飄飄欲飛,無盡的虛空滿塞心胸,是晶澤碎玉的痛楚,是榨干靈魂的煎熬,碎則乍洴,熬似煉神,好痛啊,好痛啊!
求道求心,心就是道,道就是真,求心求道,但求情真。
眾生情苦,只因情真。
恍惚若要飛離,懷中的許丹鳳,動了動,輕輕出聲。
“…弟,我快要走了。”
模糊的話語,讓東方平沒能聽清楚許丹鳳之前的話語,是“師弟”還是“弟弟”不知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可能是自己今世最後與師姊相處的時光,為何卻是這般的短暫?
“…弟,還記得那……那個雪峰嗎?我……我們小時候……小時候曾在那邊……那邊玩…玩的山峰。”
“我……我記得。”
哽咽地紅著眼,東方平忍不住落淚,兒時的回憶,閃電掠過腦際。
是那里吧?經年的白雪皚皚,冰積不溶,雲霧飄渺,若隱若現,是那里,那是飄渺峰,冰淵雪岳飄渺峰。
“…還……記得嗎?我們…我們……時常在那……在那……打雪仗,堆……堆雪人…滑……滑冰……”
輕輕地,許丹鳳的臉上,微微地泛出了一抹微笑,那是童真般的微笑,真誠、發自內心的微笑。
然則,為什麼微笑之中,會閃著晶瑩的光呢?
那是什麼樣子的光呢?
覺悟,還是破滅?
“……我……我死之……之後,把我…把我……葬……葬在飄……飄渺峰,我……我弟……弟弟在那邊……在那邊等我。”
“弟……弟弟?”
雖然不是很了解許丹鳳的話語,東方平仍是滿臉垂淚,點頭答應。
“是……是嗎?看……看來…我……我不但有個好弟……弟弟,還……還有個好……好師弟……”
臉上泛著蒼涼的微笑,許丹鳳的臉上,奇異地紅潮漸起,像是脂粉不施,淡淡的嫣紅,自然而奇麗,端莊而高潔,仿佛紅梅傲雪,清寒中愈見崢嶸,蒼茫雲雪之間。
瞧見許丹鳳的微笑,東方平的背脊一寒,恐懼、驚惶潮水般的涌上心頭,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那是在師父飛升的時候,看到師父臉上的笑意,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師父是這樣,那麼……師姊呢?
不敢想像,東方平覺得,自己的心胸,像是要被炸裂了,無盡的壓力,不斷地自中心,漣漪般的一圈圈、一重重,向外溢漲,波波如潮,濤濤裂岸,就快要抵受不住了,為什麼會這麼痛,這麼難熬,那是為什麼啊?
心中嘶吼,思緒排涌,倏然間,東方平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不大,然而,聽在東方平耳中,卻是清清楚楚,清晰異常,那是水晶驟裂,碎成細片的聲音,幻滅的聲音。
寒雪飄盡,冰河碎裂。
慌不迭地低頭審視許丹鳳,雖然眼前一片迷蒙,卻還是能夠瞧見,許丹鳳的臉上,細細垂下兩道淚痕,漸漸地悄無聲息,終至於無。
鳳逝,雪溶,冰化。
瀕亡前,許丹鳳的心里,響起了以下兩句話。
“弟弟,我來了,你一定要在雪峰上等我哦!”
“姊姊,一定會的,我一定會在雪峰上等你,一定,一定。”
那是一對小兒女在金光層雲中的秘密約定,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必須知道。
飄渺間,時空交錯,若明若隱,此情此景,似乎也出現在早已消逝的老道眼里,若憐惜,還低語。
“嘿,一日長成諸事苦,三世糾結情難絕,孩子,這不是結束,這才剛開始啊!”
剛開始?是嗎?那結束的話,又會是怎樣的情境呢?老道沒有說,也不能說。
淡淡的,老道的眼中,緩緩地流下一顆眼淚,像是蘊含著無盡的辛酸,輕落入土,瞬間不見。
“雪,又開始飄了,今年的冰淵雪岳,應該會很冷吧!”
老道心想。
“天啊!”
長恨嘶吼,穿破重霄,仿佛地裂天崩,百岳撼動,將懷中的許丹鳳緊緊地抱個滿懷,東方平仰首望天,淚若清河,滾滾而下。
師姊死了,師姊死了呀!
仿佛來自遙不可及的遠處,似有悠然低語,為著兩小的別離,下了注腳。
“多情自始多遺愛,綿綿長恨幾多哀。”
悠然低語,倏然而止。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撕天裂嘯再度響起,東方平人化紅光,一縷閃電,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