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晌午,我們眼前展現出一大片田野,田野盡頭是一排背靠大山的村莊,高矮錯落有致的泥磚瓦房掩映在綠樹竹林之中。
腳一踏上進村的石階,從樹陰後竄出一條大黃狗,朝我猛吠。
我不敢大聲吆喝更不敢拾木棒驅逐,不是說打狗看主人。
青玉擋在我面前,她隨手拿起一根竹棒,嚇退了它。
但這一聲吠,全村的狗從各個角落齊聚而來,不得了,我們便陷在狗的狂吠聲中。
這時,竹林里傳來噼哩叭啦的爆竹聲,一群頑童飛奔了過來:“哦——點燈籠,騎大馬,姑爺來了,上花驕。”孩子們在歡笑聲中解開了狗陣,有的抱住小黑的脖子,小黑搖頭又擺尾;有的摟住了阿黃,阿黃又蹭又舔......
煙霧散盡,兩個女子笑語盈盈立在桂花樹下。
我想:這兩個准時青玉的兩個妹妹。
這兩個妹妹,一個苗條,出玉芙蓉似的亭亭玉立;一個豐滿,圓潤的臉上點綴了幾粒痘痘,豐臀肥乳的。
我寧願單高的是滿翠,因為她更像青玉。
“姐夫咋沒來?”高佻的先開口了。
“啊,本來是要來的。臨走了,村里打起架來了,他這個村支書要去處理問題。唉,我都累死了。滿翠穿裙子真的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見那裙子是連衣裙,一片緋紅,要是一對高佻的鷺絲腿撐起來才會裊裊娜娜,風光無限。
滿翠掃了我一眼,羞赧無比地含著笑低下頭先走了。
綠玉接過我手上的兩只雞和背包。
滿翠家的房子是古老的青石外牆,泥壞子內牆粉刷了倒也虛白;中間一例是個天井,擱著幾個陶甕種了些蒜蔥韭菜之類的小菜;堂屋一排雕花高門,門楣上貼著“有余慶”,廊柱上貼著:“多種桃李待春歸”“和睦家庭景象新”;兩邊是兩間正屋,都是木壁板,木格子窗,貼了各式的窗花。
兩個五十來歲的長者從廚房里捧著茶壺茶杯冒了出來,青玉脆生生叫爸、媽,我忙叫大叔、嬸子。
隨即,我們鬧鬧熱熱進了堂屋,堂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兩壁的柱子上都貼滿了大紅對聯天花板上了樓板,神龕上點著香燭,供著“天地君師親” “左昭”“右穆”,高懸著一尊遺相,下面安放著一張八仙桌,桌子上裁好了紅紙,壓著大號毛筆和硯台,卻也清雅。
正上方坐著一位皚首老人,正品茗著一杯熱茶。
“爺爺,來客人了!”青玉甜蜜蜜地叫老人。
老人摘下眼鏡,顫巍巍站起來:“好,好,走遠路了,喝茶,大家喝茶。”
我趕緊恭恭敬敬叫爺爺。
爺爺頷了頷首,拄著杖過來了,領我們到另一張方桌,又架上了那副細邊眼鏡,相了我好一會兒。
那神情很是凝重,我頓時緊張了起來,怕他看出什麼因緣來。
他舒開眼眉,卻伸出干枯的手拉著我坐下了,眾人方一一落座。
爺爺朗聲說:“大家喝茶,喝茶。”我們舉杯喝茶。
“爺爺,誰家又要辦什麼喜事?勞動您老人家寫對子?”青玉脆生生地朝他說。
“筆拿不動嘍。唉,可沒個讀書人拿得動筆。”
“爺爺,咱萌根,他,萌根,高中快畢業了。班主任說他能考北大清華,人才哩。”
“人才?念過《四書》《五經》嗎?”
雖然爺爺口齒含糊,但我聽懂了:“哦,讀過一些,主要是《論語》《詩經》什麼的,只是不大懂。”
“現在的學生怎麼讀得懂?大學生又有幾個讀得懂?”
“爺爺,他還沒上哩。”青玉樂呵呵地衝他。
“寫不寫毛筆字?”
我歉意地搖了搖頭,其實,我看堂屋貼的楹聯,字體拘謹、古板。
我寫的字貼還在全校展覽過,再說了學校的黑板報都是我編寫的,但我不願意露這一手。
“賢孫,爺手抖得厲害,想必你也讀出來了。對門大侄兒家要上梁,爺爺裁好了紙,你想個詞,一副門聯,四副楹聯還望賢孫動動筆墨,代勞一下。”
“爺爺,您老要是不嫌我的字丑,弄髒您的紙,我就試試看。”我想寫字不難,寫對聯也難不到我,不過是“紫微高照”,再配上歌頌黨的富民政策好,人民富裕安康的對聯不就行了嗎。
“好,萌根,可要你你們宋家爭個臉面。”青玉帶頭喝彩。
於是,我起身潤開了筆,展開紙,滿翠卻不聲不響磨起了墨。
我飽醮了墨,略思忖了一下,相了相字框,寫了副門聯:“政通人和廣致富,紫燕啄泥壘新居。”
“好,好個壘新居,字也好,行雲流水,字體正骨架穩重強健,許多年沒見過這樣的字嘍。”
爺爺並非謬贊,我可是在這個上面下了功夫的。
爺爺豎起了大拇指,我當然抬高了身價。
席間,爺爺又考了一些典故,我應答如流,一個鄉間老儒是考不倒我的。
鄉間的菜肴少不了雞鴨魚肉,卻上了一道特殊的菜,我以為是田雞,黑斑紋的薄皮,蒜瓣大腿肉,更透著一股奇異的清香。
青玉問我:“萌根,這菜你說得出名堂嗎?我考考你。”我笑答道:“田雞吧。”一桌的人都笑了,爺爺考了半天,我應對自如,沒想到這問題錯了。
青玉得意地說:“爺爺,你考不了他,我一個問題,他就錯了。”爺爺也樂了:“賢孫,孔夫子他一生不吃豆腐。你猜他為啥不吃豆腐,他不明白啊:磨了三升豆子,豆渣還有三升,豆腐還有一包袱。哪里來的?不明白。不吃了。”
“爺爺,那萌根就不能吃了。我們知道的人可要吃了。”
“你這孩子,話還沒說明白,你就揣了明白裝糊塗。這菜不是有個講究,有說辭。賢孫,有句話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這里岩洞多,岩洞里有的是這個東西,傳說當年何仙姑在這里修煉,每到深夜,有一個怪物就來搔擾她。後來,呂洞賓大仙知道了,念動咒語,將這怪物封在洞中,再也出不來了,成了家家戶戶的美餐。我們叫它石怪,有人叫它石蚌。山外面的人想吃也吃不著,你啊,有口福呐,吃了,不准為外人道也。”
“爺爺,為什麼不准為外人道也?”綠玉插了一句。
“賢孫讀過《桃花源記》嗎?”
“爺爺是說,外面人知道了,吃的人多了,價錢高了,誰啥得吃,都捉了賣錢了。捉的人多了,就絕種了。對不?”滿翠代我回答了。
“是這個理啊。好吧,話說了這麼多,菜都涼了。動動筷子。”
果然是一道珍饈,入口細滑,清甜;我不由食欲大開,可是不敢多動筷子,青玉卻夾了好些給我:“只許吃,不准說。”大家又笑。
我酒量尚算可以。
但我怕喝酒誤事,但山里人好客,第一碗酒,怎麼也得喝,不喝,你就是看不起主人,只得喝了。
第二碗酒要敬爺爺。
第三碗酒要敬她父母......
說老實話,我和滿翠倒沒機會說上話,只有幾次眼神交流。
醉眼再看她,卻如青玉姐一般面容姣好,身材更顯窈窕,笑靨如花,小酒渦醉人,眼波生俏,嬌柔嫵媚;青玉穿的褲子顯出了臀,要是換上滿翠不知翹成什麼樣子。
這樣想,不禁又拿眼瞧她,她卻是低著頭,時不時弄一弄發梢,再瞧她的臉蛋,那痘痘仿佛也可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