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終於站起身子,轉過身來與那黑袍人面對面。
她一對玉石般的美麗眸子,在黑袍人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會兒,輕柔而又帶著些許磁性的悅耳聲音傳來。
“起來吧。”
“十年不見,你的修為已經更上一層樓了,本與你頗為接近的瑞加娜,現在都給你遠遠甩開了。”
女人那艷若星月的眉目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贊許之色。
黑袍人緩緩地從地上站起身來。
面對女人的稱贊,他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反倒是十年後的今夜,出現在他眼前的竟不是他所熟悉的殿下,而是另一個不論容貌氣質乃至修為,皆完全不同的女人,令他罕見的生出一絲疑惑。
但與此同時,黑袍人對眼前女人的身份,又沒有一絲半分的懷疑。
因為,他本該從這個世上永遠地消失,還能活著,全賴殿下所賜。
他從出生的一刻起就沒有名字,他也不需要名字。可是殿下說,一個人沒有名字又怎麼行呢?
所以殿下給他賜名叫做拉拿。
名字本身並沒有任何特殊的意義,僅僅是為了稱呼方便。
但是在他的心中,這個名字是特殊的,因為它是聖女殿下親自為自己命名的,在這個世上,只有殿下一人可以叫出這個名字。
世間也只有殿下一人知道他的名字。
他心甘情願成為殿下手中的一柄刀,一柄只屬於殿下一人,殺人的刀。
他也只忠於殿下一人。
所以,當眼前的女人輕輕地說出他的名字的時候,黑袍人就知道,殿下來了。
可他仍有疑惑,為何十年後的今日,出現在他面前的殿下,會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美麗女人。
沙啞難聽的嗓音傳來。
“我不明白,殿下您……為何?”
女人有些慵懶地說道。
“這是我的體外靈身,我的本身仍留在妖族。”
饒是以黑袍人非同尋常的出身,與堅韌無比的心性,在聽到女人以平淡至極的口吻說出這件事之時,他那從來不會被外物所動的內心,仍難以自抑地出現了震動。
寬大的一身黑袍,甚至出現了些許搖晃。
他陡然抬頭,黑袍之下那張模糊看不清的面目,可想而知此刻定是布滿了震駭。
妖族亘古以來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據說在遙遠的上古時代,建立聖殿的第一位妖族聖女,為了帶領妖族抵抗當時世間的某位可怕魔君,創出了一種曠古絕今的秘法。
那位初代聖女利用自己的本源之血,創造出了一具與本體完全不同的軀體分身。
不過,用分身來形容並不完全恰當。
因為那具造就出來的軀體,不但有血有肉,與一個真實的人體無異,最關鍵的一點是,她擁有著獨立自主的人格與意識,將其稱作一個完全新生的人也毫不為過。
但也並不完全是。
因為她畢竟是由初代聖女的本體所分,本體所擁有的記憶,她也同樣擁有。而且本體與新身之間的意識與感覺是無時無刻不在同步連結著的。
縱然兩者之間相隔萬里,本體與新身之間也可以透過對方的身體與五感,看得到,聽得到,嗅得到,乃至感覺得到另一方的一切感覺。
兩者之間的心靈無時無刻不在連結著,共享著對方的一切。
但與此同時,她們又分別擁有著獨立的思維與人格,決定一件事時的想法,做一件事時的風格,又並不與對方相同。
她們既是一個人,又並不算是完全同一個人。
從新軀體誕生的一刻開始,就代表著世間出現了一個與其本身流著同樣血脈,擁有同樣意識與記憶,但又完全新生的另一個人。
初代妖族聖女所創的這項秘法,便叫體外靈身。
這個傳說從遙遠的萬年前一直流傳至今,可是包括眾多前代聖女乃至歷代天妖王在內的頂尖妖族至強者,皆認為此傳說過於匪夷所思,這樣的秘法不可能存在於世間。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可能將肉體與意識一分為二?
那已經超脫了世間一切秘法的范疇。
然而今天,這絕不可能出現的事情,卻活生生地出現在黑袍人的面前。
他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但他的心中並沒有任何的懷疑。
“難怪殿下的修為比十年前之時,似弱了不少。”
傳說中體外靈身雖是可以將肉體與意識一分為二,可令妖族聖女這樣一位智慧天賦皆立於妖族之巔的人物憑空再添出一位,但也非是沒有缺點。
缺點便是新生的靈身會分去本身相對應的力量。
由於天葵聖女現時本身需要更強大的力量坐鎮妖族,因而分出體外靈身之時保留了六七成的修為,留給靈身的只有三四成力量,堪堪只到涅槃境中期,甚至比眼前的黑袍人更弱,被他感應了出來。
“我剛才推門而入的時候,你就在試探我的身份了吧?”
女人有些訝然地抬眼看了黑袍人一眼,“你就不懷疑我的身份來歷,可能是假的嗎?”
黑袍人以篤信的語氣回應她。
“在殿下下返回妖族的這十年里,我每年都會回來一次,但從來沒有人造訪過這間屋子,沒有人知道這里曾是殿下居住的地方。”
女人不置可否,“並不是走進來的女人,就是這間屋子的女主人。”
“別的勢力不清楚,但彼岸天宮的人一定知道這間屋子的主人是誰,你就不擔心我是天宮的人?”
“哦,還有個七曜宗,他們若有心查證應該也可能知道。”
“但在這世上,只有殿下一個人知道我的名字。”黑袍人沙啞的聲音淡淡地說著,“我的名字所存在的意義,也只為殿下一人。”
這個才是他對女人身份毫不懷疑的主因。
“你呀……還是這樣。你應該知道,我並不喜歡你永遠當我手中的刀。”
“可是,殿下你需要這樣一把刀,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
“哎,真拿你沒辦法,算了,不說這個了。”
女人聽得不禁微微搖頭,“有他的消息嗎?”
女人的話問得沒頭沒尾,但黑袍人顯然知道她問的是誰。
他沙啞難聽的聲音回答說:“他當年被七曜宗的人迫入災地,最後消失在上古金龍的巢穴光門中,這十年里我調查了新出現在中土世界里的一共七十九個災地光門,皆沒有搜尋到他的氣息。”
女人聽得秀眉不禁一蹙,“這麼說來,他應該是消失在魔土了?”
黑袍人緩緩點頭:“既然妖界與中土都沒有他的氣息,想來應該是。”
見女人聽得沉默不語,黑袍人不禁微微垂首。
“屬下辦事不力,不僅未能尋找到白衣劍君,連天胤公子的下落也一無所獲,請殿下責罰。”
女人聽了,不禁白了他一眼,“我責罰你做什麼?”
她白黑袍人這一眼雖不帶半分刻意造作,但出現在女人那如畫般的容顏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動人與嫵媚。
目睹女人那風情萬種的一白,黑袍人不禁暗想,這體外靈身確與亘古流傳下的傳說一樣,造就出的果是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新身。
皆因殿下的本身性格清冷,從來不曾露出這般帶有些許嗔怪意味的俏皮模樣。
“你知道,我為何會以體外靈身的方式,出現在中土嗎?”
黑袍人的腦海中掠過無數個念頭,隨即捕捉到了問題的關鍵之處。
“殿下莫非是想要親自尋找……”
女人沒有否認,她纖手微抬,一張畫軸從她寬大的袖口內滑至手心。
畫軸輕輕地攤開,上面繪的是一個眉清目秀,年紀看上去約十六七歲的俊逸少年。
少年的面容神采奕奕,其眉宇之間有一種非常獨特的氣質,令人看上一眼便心生好感。
沙啞的聲音從黑袍之下飄來,帶著略微的些許顫動。
“這少年,是天胤公子?”
女人美麗的眸子流露出令人顫動的溫柔。
她微笑地道:“這是他現時的模樣,有了他的長相,用你的秘法,該可以迅速地探測出天胤現時所在的位置。當年我留給你他們父子倆的幾縷頭發,你該還沒用完吧?”
黑袍人出身於妖族一個已被滅絕的遠古異族,名巫族。
在廣袤無邊的妖族里,巫族一直都是非常神秘的,他們與世隔絕,一旦成年便獨來獨往,對外界種族抱有極深的戒心。
巫族人天生擁有神奇的異稟天賦,其中有一些巫族人只要見過一個人的長相,並得到其身上的某個部位,縱相隔千里,他們也能夠借助咒法感覺出目標所在的地方。
黑袍人是巫族的最後一人,也是他們當中天賦最高者。
他不僅擁有其他族人所沒有的奇異稟賦,且能力也冠絕族群。
他的族人至多的感應范圍是千里,並且前提是必須先接觸過對方,而黑袍人的感應范圍則達近萬里,並且他要找到一個人,無需接觸目標,只需知道對方的長相,以及得到其身上的毛發或指甲一類的事物,即能探尋到對方。
黑袍人是巫族中的異類,是天生的刺客。
正是他過人的天賦與能力,令他從當年由紅河妖侯馬天拿發起的大屠殺中撿回了半條命,並從此以後成為了聖殿暗使,只忠於聖女殿下的刀。
女人千里迢迢地離開妖界,踏足中土的第一站,來到當年生活的這間小屋子,自然非是要懷念過往那麼簡單。
探尋到愛兒的下落,才是她最重要的目的。
但中土世界十倍廣袤於妖界,人海茫茫,想要找到一個人絕非易事,所以她必須借助於黑袍人的秘法。
黑袍人沒有說話。
一個長方形的小長盒從他寬大的袍口落入手中,他那雙干枯得如同百歲老人般的雙手,珍而重之地將小長盒打開,里面存放著幾根短發。
他接過女人遞來的畫軸,將之平鋪在地上,隨後將那幾根頭發放置在畫卷的中心,接著他盤膝坐下,干枯彎曲的雙手,結成了一個怪異的手勢。
黑袍之下,傳來了一聲聲沙啞而又晦澀難明的聲符。
那聲音似唱非唱,似吟非吟,仿佛某種穿越了時空的古老咒語。
原本靜謐的月夜,陡然吹來了一股涼風。
晦澀難聽的古怪音節,配合著黑袍人那沙啞得如同朽木般的難聽聲音,不斷地從黑袍下傳出,給人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
黑袍人手中的手印不斷地變化,他口中發出的咒語也越來越快。
奇異的一幕出現了。
平攤在地面上的畫卷,以及那數根頭發突然間燃燒了起來。
燃燒出的煙霧非是尋常的黑煙或白煙,而是一種透明得如同晶體般的紗煙。
那晶狀的煙霧隨著夜風飄散在漆黑的夜空里,隨風而去。
一直快速念著咒語,不停結著手印的黑袍人,忽然身體猛然一顫。
聲音停止了,他迅速盤結的手印也停止了。
他抬起頭來,沙啞的喉嚨緩緩地吐出三個字。
“不周城。”
“天胤公子他,刻下就在不周城。”
黑袍人的聲音透著一種如釋重負。
洛城地位南境邊緣,距不周城相當遙遠,兩者間相隔近萬里,恰巧在他所能夠感應到的距離之極限。
倘若再遠上一點,他必將與禁忌之子失之交臂。
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在殿下時隔整整十年,再度重新踏入中土為尋她的愛子而來的這一天,在他受殿下之命,為殿下下苦尋了十年卻仍一無所獲的這一天,他竟真的找到了白衣劍君與殿下的愛子之下落。
這一切,或許真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一直在旁耐心等候結果的女人,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她那對美麗的眸子不禁一亮,“不周城嗎?真是太好了。”
皆因不周城所處的地域與她此刻所在的洛城一樣,同屬於中土南境,在同一境內,當然是絕好的消息。
雖然兩城相隔萬里,路途遙遠,但那只是相對於無法御空而行的普通修者而言。
她的修為在涅槃境中期,日行數千里並不是一件多麼太困難的事,到不周城至多也就數日的功夫。
待她前往不周城,與愛兒相見之日便不遠了。
女人雖然沒有黑袍人那樣厲害的尋人秘法,但她的身份怎麼說也是妖族至高無上的聖女,自然還是有不少方法可以找到她愛兒的。
想到這里,她已有些迫切。
雖然她也不願這麼快離開這間她曾經與丈夫孩子共同生活的溫馨小家,但現在既已知道了她愛兒的下落,尋找到他才是首要之事。
女人當即便決定要連夜趕赴不周城。
“殿下,您要一個人去尋找天胤公子嗎?”黑袍人問道。
女人並不瞞他,點頭道:“我與他分別了整整十年,這次我以體外靈身的方式前來中土,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要找到他,你就繼續全力尋找秋陽吧,天胤就交給我。”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
“殿下孤身一人來此,卻未帶任何保衛力量,著實有些令人有些擔憂。我認為至少也該讓光使隨行,護衛於您與天胤公子的身邊。”
聖殿有光暗二使,光使指的是聖殿眾使之首的瑞加娜,負責統御聖殿上下一切事務。
暗使則是黑袍人,其身份則只有聖女一人知曉,只忠於聖女一人。
暗使是聖殿的執法者,但凡聖殿內誰人觸犯了律條,便將受到他的審判與制裁。
女人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但沒有說話,她知道黑袍人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必定有背後的緣由。
果然,黑袍人頓了頓,沙啞的聲音接著道:“屬下查證到,十年前紅河妖侯曾對千面魔君許以重諾,取天胤公子父子倆的頂上人頭,一些线索指向千面魔君已經失敗,但紅河妖侯絕不會善罷甘休。”
女人秀眉微微一挑,“千面魔君?”
“正是這臭名昭著的魔族高手,他奪舍了洛水柳家大少爺柳秋白的肉身,想必騙取到了白衣劍君的信任,進入災地之後,在上古金龍的巢穴遺跡處動了手。”
這些俱是黑袍人事後從千面魔君的貼身侍從嘴里逼問出來的。
原來千面魔君一直對他們殿下虎視眈眈,為此暗地里已謀劃多年,甚至於當年他們殿下在洛水見到的人早已非柳秋白本人,而是已經奪舍肉身成功的千面魔君。
紅河妖侯不知因何與這魔人相互勾結,在派遣出火鳳凰接走他們殿下之後,立即許以重酬請千面魔君出手斬草除根。
幸而千面魔君似乎失敗了,連同白衣劍君一道不知所蹤。
但紅河妖侯勾結的對象並不止千面魔君一個,還有七曜老祖之子,現任七曜宗宗宗主的竺延修!
當年七曜宗之所以先於中土一切勢力追殺白衣劍君父子,背後正是紅河妖侯馬天拿在為對方提供情報。
黑袍人沙啞著聲音,沉聲道:“紅河妖侯手眼通天,他遲早有一日會知道天胤公子的身份。”
女人聽後,一對星眸罕有地掠起了一絲殺意。
“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黑袍人對女人的贊揚毫無所動,他仍陳述著方才的建議。
“天胤公子的安危不容閃失,屬下仍是覺得,至少要有光使守護在他與殿下的身旁。”
“橫豎紅河妖侯知道,殿下您是絕不會任由任何人去傷害天胤公子,必然會派人去護他周全的。”
女人聽後沉吟片刻,接著才說道:“瑞加娜她們的使團將於十日後抵達彼岸天宮,你帶上我的手信,去見新月跟瑞加娜,命瑞加娜來見我。另外這件事,必須要瞞著天選者。”
頓了頓,女人補充道:“為以防萬一,暫時你連瑞加娜也不要透露,以防她無意間泄露給天選者。”
“是,殿下。屬下便先行前往彼岸天宮,等候光使。”
“辛苦你了,拉蒙。”女人輕輕地點頭。
她忽而柔聲地說道,“另外,縱然是在私底下,你亦無需這般稱呼我。被稱作殿下的本身留在了妖族,而我,只是一個名字叫做霓秀的人族女人。”
“喚我這個名字就行了。”
黑袍人沒有說話,他頓了頓,略微的一垂首,那身寬大的黑袍驀地變得虛淡起來,身影逐漸消失在原地。
暗使拉蒙離開後,女人將那幾分盛開的蘭花搬到了天井旁,好讓它們在白天能夠更充分地吸收日照。
在離開之前,最後一次在小屋的四處逛了一遍。
當年,他們一家三口居住在這小小的洛城,數年的時間里一直深居簡出。
從來沒有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白衣劍君秋陽,與地位尊貴的天葵聖女夫婦倆,自有了愛情的結晶之後,一直住在這間毫不起眼的小屋中。
當然,過後七曜宗的人出現在了洛城,小屋的存在大概也已非是秘密。
令女人有些意外的是,依暗使所言,在過後的這十年里不僅沒有任何勢力踏足過這間小屋,整座小鎮也一如既往的回歸了平靜。
按照一般的情況絕不可能如此,想來應該與彼岸天宮有些關系。
唯有彼岸天宮這超然於世的中土聖地,才有足夠的能力令十年前七曜宗出現在洛城那一次過後,再沒有任何勢力膽敢造訪洛城。
小屋內的陳設仍保持著十年前他們離開時的模樣,一點兒也沒有變,只是早已布滿了落塵。
女人最後留戀地看了看所在的屋子一眼。
足尖輕點。
窈窕的身影輕盈地掠上月空。
……………………
“天……天胤弟?”
被秦天胤一把抱住,慕青君一瞬間腦袋里一片空白。
一時間甚至忘記了,或者說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於他,就這麼怔怔地呆立原地,給他緊緊抱著。
待到慕青君終於回過神來之際,他慌亂無比。
平日的颯爽消失得干干淨淨,臉色更是陡然之間變得無比的蒼白,俏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絲驚駭。
“天胤弟,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摟抱住她身子的秦天胤,則是不由得愣了一愣。
他方才重新回來躲於屏風後,無意之中聽到了君姐姐暗自呢喃說出的想要與他在一起的肺腑之言,一時間驚喜萬分下直接現出了身形來與她相認,並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
可慕青君的反應卻是大出秦天胤的預料。
她的臉上不僅沒有半分高興欣喜的反應,反而是滿臉的震驚與驚駭。
一時間,秦天胤心里空蕩蕩的。
他輕輕地松開了慕青君,語氣顯得有些失落:“我是見到君姐姐你上了這艘船後,想著橫豎呆在住的地方也沒事,不如偷偷上來跟君姐姐你說說話。”
“君姐姐,你是不是……不高興見到我呢?”
慕青君見他神情低落,心中沒由來的一緊,她不由自主地抓住秦天胤的一只手,急切地說道:“沒有的事,看到你,姐姐歡喜都來不及,又怎會不高興呢……”
“姐姐只是……只是突然間見你竄出來,嚇……嚇了一大跳,所以,所以……絕不是不高興……”
“太好了,君姐姐,我,我還以為你不高興見到我呢。”
秦天胤聽到她急忙的辨說,面上的失落登時一掃而空,興高采烈地反緊握住慕青君的芊手。
“其實,我剛剛也一直在想著要不要出來見君姐姐你,就是怕嚇到君姐姐。若不是聽到君姐姐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我還打算偷偷一個人回去了呢。”
慕青君一只手輕按著胸口,似仍有些驚魂未卜,她緊咬著香唇,遲疑地問:“天胤弟,你,你究竟是怎麼登上這艘船的?”
秦天胤如實地告訴她,他是在畫舫經過兩邊山峰,由中間通行的時候躍上船的。
慕青君愣了一下,心想著那正是她與沈岸平在上邊親熱完後,她的情欲被沈岸平深深地挑起,兩人准備到這船艙第二層內行房的時候。
她聽得心中不由得惴惴不安簡,遲疑地道:“那……天胤弟,你剛剛……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呢?”
慕青君幾乎是鼓起了勇氣,才咬著唇問道。
“進來的時候,你,你有看到些什麼麼?”
秦天胤心中不禁一愣。
慕青君性格聰慧,為人颯爽,縱然在災地里碰上那般可怕的屍鬼,即便不敵她也依舊沒有畏懼退縮過。
因何這一刻卻是這般罕見的有些吞吞吐吐?
秦天胤心想著,君姐姐為何這般認真地詢問他剛剛是什麼時候進來,進來的時候又看到了些什麼呢?
他方才的確是有看到她在跟沈岸平做的那些奇怪的事。
難不成……君姐姐是在害怕我是不是看見了她跟沈岸平做的事情呢?
秦天胤雖是還不懂男女之間的情事,可是剛剛目睹到沈岸平與慕青君兩個人全身脫得一絲不掛的,在床上做著那般怪異之事,確有一種令他迫切想要知曉那究竟是什麼的衝動想法。
如今看慕青君一副緊張不安的模樣,秦天胤明白過來,恐怕他們所作的事情確實不簡單。
看著君姐姐那血色褪得一干二淨,滿臉蒼白的模樣,秦天胤心疼之余,想的卻是他剛剛看到的事情,看來還是不要實話實說的好。
否則不知道君姐姐聽到了,是否會有更加不安的反應,秦天胤並不想嚇著他的君姐姐。
於是,秦天胤破天荒地對慕青君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說:“我是剛剛才進來的,我跟著君姐姐你們的船跑了一晚上,肚子有點餓,上船之後看到上面的一個小亭子里有不少好吃的東西,就在上面吃飽了才下來。”
“對了,我剛才從上面下來的時候,還看到沈家公子走出去,不過他沒看見我,我就沒有跟他打招呼。”
秦天胤一邊說著,還一邊故意岔開話題道:“是了,君姐姐,你們坐船是准備要去哪呢?”
聽到他的回答,慕青君暗地里終於悄悄松了一大口氣。
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她剛才與未婚夫行房的過程被秦天胤撞見。
慕青君很清楚,秦天胤是個與眾不同的人。
他雖是修為不高,但卻身懷著從山海神圖之中領悟到的神異秘法,足以悄聲無息地潛上船來而不被任何人發現。
現時聽到他說剛進來沒多久,那便意味著她與沈岸平歡好的場面沒有被他看見。
這一刻,慕青君終於咬著香唇,微微地放下心事來。
“是岸平他……送了這艘船給姐姐,姐姐才跟他出來,一個不小心船就駛到了城外來,我們現在就是准備要回去了。”
秦天胤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慕青君這才發現,自己一只手仍緊緊地抓著秦天胤的手,她不禁有些慌亂地將手輕輕松開,將幾縷秀發捋至耳後,不敢瞧他的眼睛。
“對不起,天胤弟,姐姐……本來是答應今晚要帶你夜游不周城的,可是……”
“沒關系的,君姐姐,我們什麼時候逛都可以的,又不急這一晚。”秦天胤見她滿臉的窘迫,連忙擺手道。
慕青君低垂著螓首。
一陣安靜的沉默之後,她終於抬起臉來,定定地看著秦天胤。
方才的緊張與不安,已經漸漸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她往日素來的颯爽跟堅定。
她抿著嘴唇,傾刻之後,像下定了決心般開口道:“天胤弟,如你所見,姐姐身上其實早已有了婚約,沈岸平是我的未婚夫,將來姐姐也會嫁入他們沈家。”
“姐姐喜歡你,可是,姐姐永遠也不可能……”
“君姐姐,你不用說了。”
慕青君話還沒有說完,秦天胤便打斷了她。
他雖然心性純良,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但他卻非遲鈍的人。
從慕青君面上那經過了一番掙扎後換上的堅毅,那似已下定了決心般的神情,秦天胤已然猜到慕青君可能是要與他作最後的決然。
因而這一刻,他也同樣作出決定,不再壓抑自己的內心,決定把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心意在這里告訴眼前的君姐姐。
“君姐姐與沈岸平之間有婚約,那是君姐姐你跟他之間的事情,跟我沒有關系。我喜歡君姐姐,想和君姐姐你在一起,是我和君姐姐之間的事,和他也沒有關系。”
“我想跟姐姐你在一起,但是,我絕對不想逼君姐姐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我喜歡君姐姐,所以,我不希望姐姐你不開心,就算姐姐你最終也要嫁給別人,我也會替姐姐你感到高興,雖然,我其實一點也不高興,可是,我願意為君姐姐你而感到高興。”
“只要君姐姐你依然跟以前一樣喜歡我,我永遠,都會這麼一直喜歡著君姐姐!”
秦天胤與慕青君四目交對,一口氣說出了他心中所有的想法。
此刻,他純真的臉上所流露的神情是那麼的堅定,還有著慕青君此前所沒有見到過的深深情意。
慕青君怔怔地看著他。
她怎麼都沒有想到,秦天胤會對她說出這般觸動心弦的話來。
這一刻,她的芳心顫動。
既是復雜難言,又是無比的感動。
她方才確實是下定了決心,希望借此機會將兩人的關系說個清楚明白。
她是慕家全族人的希望,是沈家未來的少夫人,她與秦天胤之間是永不可能有結果的。
如今她與沈岸平的婚事已越來越臨近,慕青君很清楚,若然她跟秦天胤之間這不清不楚的關系繼續糾纏下去,不論是對她還是對秦天胤都非一件好事。
因此,哪怕慕青君心中其實一萬個不願意,一萬個不忍心,她也不得不硬下心腸,違心地在此與秦天胤作最後的決然。
可她真的沒有想到,她會聽到秦天胤的這番說話。
秦天胤對她的真心和喜歡,竟是到了這般程度。
哪怕他明知自己將來會嫁給沈岸平為妻,他仍然不願意自己與他分開。
一直以來,慕青君最害怕的事情便是將來嫁給沈岸平之後,秦天胤會毫不猶豫地舍她而去。
每當她想及那樣的場景之時,慕青君心中便難受得不得了。
直至這一刻聽到了秦天胤對她的肺腑之言,她真的感覺一股難以言述的巨大幸福感包圍住了她。
狠心的話再也說不出半句來,盡數化作了無言的感動。
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了秦天胤。
“謝謝你,天胤弟,姐姐真的很謝謝你。”
秦天胤也欣喜地反摟住她。
船身微震,畫舫開始返舫了。
慕青君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松開他。
“我們准備要回城了,天胤弟,回到城里至少也要幾個時辰,你跟了那麼遠,姐姐先給你安排個房間歇息,到的時候我再叫你好麼?”
慕青君能隱約地感覺到,她的未婚夫沈岸平對秦天胤有一種隱隱的敵意,因此她其實並不太想讓沈岸平知道秦天胤出現在畫舫上。
能不讓兩人見面,便盡量不讓兩人見面為妙。
秦天胤倒不疑有他,當下便點頭道:“好的,君姐姐。”
畫舫行駛在幽靜的河道上。
秦天胤躺在慕青君親自給他安排的一個豪華舫房里,枕著舒適的枕頭,蓋著散發著淡淡花香的柔軟被子,對於住慣山森野地的他來說,可謂無比的新鮮。
但腦海中卻老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慕青君今夜在床上跟沈岸平做的那些奇怪的事,翻來覆去,老是睡不著。
慕青君的艙房離他此處並不算遠,不過由於畫舫的隔音性極佳,秦天胤聽不到那邊的動靜,也不知那沈岸平還有沒有留在君姐姐的房間里頭。
秦天胤奇怪地發現,自己對於沈岸平有否留在慕青君的房間里,好像有些在意。
他不太明白為何自己會有這般在意的心態,翻來覆去良久,才枕著手臂閉上了眼睛。
畫舫緩緩地行駛著。
秦天胤作了一個夢,一個極之奇怪的夢。
在夢里,他忽然又見到了慕青君與沈岸平在做著那件奇怪的事。
但這並非是這個夢之所以奇怪的地方,而是夢做著做著,沈岸平的身影突然不見了,變成了秦天胤在跟慕青君做那件奇怪的事。
秦天胤拙略地學著他所看到的那奇怪的一幕。
他模仿著沈岸平,用嘴去親君姐姐的身體,用手去摸她赤裸的身體,最後,當即將要到達最重要的一步之時,他驀地醒了。
秦天胤睜開了眼睛,一個激靈般地坐起了身子。
下身傳來無比奇怪的感覺。
似有些漲痛,又有些難受,他低下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但見他雙腿之間的部位,不知什麼時候呈現出了一種怪異的凸狀,漲痛正是那凸起的位置處傳來的。
秦天胤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笨拙地解開褲子,下一刻,眼前的一幕令他整個人呆怔住。
他吃驚地一聲低呼:“哎呀,我這個……怎麼會突然間變得這麼大?”
秦天胤自幼在山海秘境長大,從未接觸過異性,因而他雖長到十七歲,但關於男女之間的兩性意識尚未萌生。
他此前之所以初次見到沈岸平那根勃起的陰莖時那般震驚,就是因為他的陽莖從未勃起,形狀自然與勃起的正常男子差異巨大。
而這一刻,卻是他人生之中第一回自然勃起,秦天胤自然是既吃驚,又惶惑。
“難道是……因為我剛剛做的那個奇怪的夢的緣故,才變得這麼大的麼?”
秦天胤抓了抓頭,“可是……又怎麼會變得這麼大的呢,比那個沈岸平的還要大。”
對於自身的異狀,秦天胤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他心中也有些開心。
因為此前他見到沈岸平用勃起的陰莖與慕青君交合之時,雖感忿怒,但心中不免有一絲憤怒之外的羨慕之意,原因便是他知道自己與沈岸平是不同的。
他的君姐姐給沈岸平插得那麼舒服,可是他卻並不擁有同樣的條件,秦天胤心里難免失落。
但現在,他無意中發覺自己竟然也能跟沈岸平一樣,尿尿的東西能變大,而且比沈岸平的還大。
“那以後……我不也能跟君姐姐她做那種奇怪的事情麼?”
想到這里,秦天胤不禁眼前一亮。
“我一定要親口問一問君姐姐,她跟沈岸平到底做的是什麼,我也想跟君姐姐做,我不想她跟沈岸平做。”
秦天胤決定了,等明天晚上只剩下他們倆人的時候,他一定要親口問個清楚明白。
“就這麼決定吧。”
這時,船身忽然停了。
窗外,天色漸亮。
畫舫行駛了幾個時辰,終於返回了不周城。
秦天胤開心地便准備去找慕青君了。
他並不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不僅令他沒有機會向慕青君問個明白,還令他與慕青君短暫地離別。